东北一带不比南方,地势方面相对平坦开阔,所以山脉河流自然也没有南方那般奇险雄伟。这大青山本就地处奉天府的西北处,一座座丘陵山连着山,水套着水,却不想是叉子岭那般具有及其夸张的高度差。
这大青山一脉没有山谷沟壑,山脉欺负平缓次第勾连,却成了大量木本植物的天然孵化场,在这连绵起伏的山峦之上,孕育着一大片望不到边际的针阔叶混交林,而大青山的“青”字,便也正是来源于此。
梁布泉和杜老四两个人慢悠悠地跟在一群日本大头兵后头,这帮崽种仗着自己手里的高科技设备,由一群手拿铁环探测器的士兵打头阵,一个个像是探雷一样,朝着丛林的腹地当中摸索。兴许是担心俩人在后头跟着,会随时随地脚底抹油逃跑,那名叫山崎忠义的日本人领着一群探地的工兵走在前头,留着那个带着关二爷面具的红衣人在末尾压阵,捎带脚也做到了盯死二人的准备。
他俩人倒是不在乎有人盯着,前头有一群日本炮灰打头阵,倒也落个清闲。
只不过现在他们这一伙人还未能彻底钻进大青山里头,周围星星点点地散落着伐木工人留下的简易窝棚,兴许这林子周边,还有一群工人在干活,万一叫那群日本鬼子捉着了几个工人,他们一时之间还真想不出来应当怎样帮着那群老乡脱困。
再一个,看着身边那红衣人的穿着打扮也不难猜得出,这家伙十有八九就是通书一脉的手下。俩人在先前跟通书一伙人结下的梁子很深,所以是怎么看都觉得这家伙不顺眼。
“好端端地当个人不好吗?偏他娘的要给那群畜生当狗!”
杜老四在嘴里嚼着根狗尾巴草,抱着膀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哼唧,“他娘的,在咱们这地界里头,只有那见不得人的王八,才会想方设法把自己的脸给挡上。我就奇了怪了,他连狗都愿意做,还担心丢人?白瞎了咱关二爷当年忠肝义胆的模样,好端端的一个大英雄,偏偏他娘的套在了狗脸上头!”
那红衣客倒也不生气,拄着那根又粗又沉的棍子,一声不吭地跟在俩人后头。任凭杜老四是怎么想方设法地骂他,他偏偏就跟个聋子一样,是半句话都不搭茬。
梁布泉也没心思在这跟杜老四逗闷子,上山的时候他就抬鼻子闻了闻这岭子里头的气息。即便是站在大山外头,都能闻着一股极为浓重的霉味,恐怕这山里头的邪祟,真就照着赵友忠的话去了。
不受控制的玉髓,吸天地精气有了神志,真他娘的要比仙梁上的奇诡阵眼还要凶险得多。瞧着这群大头兵荷枪实弹的模样,他就觉得好笑。这段时日在山里头碰见的妖邪,有哪个是他娘的一梭子子弹能解决的玩意?到头来出了事,还得靠着他们这群靠山吃饭的挖金客出手救命。
可梁布泉是啥人?
杀人越货,甚至下墓抬宝这种事他敢做,但是出卖国家,出卖手足兄弟这种勾当,他是万万不敢照量的。
先前这家伙就跟张洪山拍着胸脯保证过,一定不能让这群日本人活着下山。亏了他在观音山上的时候,曾经跟那老猎户学了一阵子布阵的法门,况且在入行之前,这梁布泉也在赵友忠那学过一些设置陷阱的鬼把戏。
现在梁布泉是走两步就在大树上头做个记号,没过二里就往地上插根树杈子,美其名曰是防止他们一行人在山里头走失,而实际上早在心里头想好了该设置个啥样的阵法,把这群日本小鼻子给统统困在山林子里头。
当年三国时期的卧龙先生摆出了一方八卦阵,害得那陆逊在阵里兜兜转转险些被困死在大阵当中。可是梁布泉一来没有诸葛亮那趁手的玩意,二来也实在没有时间潜心布置这九宫八阵图。山岭子里头别的不多,偏偏就是枯枝腐植多如牛毛,接着这遍地的枯枝,梁布泉刚好能摆开个“鬼遮眼”的邪阵。
当日他们在观音山里头,就险些叫着鬼遮眼的阵法给祸害的够呛。没有八卦阵那奇诡绝伦的变幻,这鬼遮眼困住一群狗屁不懂的日本人,倒还是绰绰有余。
只可惜这群大头兵的旁边,还跟着个通书的杂碎。
到时候如何悄无声息地给这通书的红衣客干掉,恐怕才是他们此行能否顺利完成任务的关键所在。然而这红衣客的脾气实在是稳当,任凭杜老四如何辱骂揶揄,他偏偏是一个字都不说,几个人也在山里头走了个把时辰了,到现在甚至都不知道这人的年龄几何,是男是女。
“梁老弟,你说……跟在咱边上盯梢的,不能他娘的是个哑巴吧?”
杜老四倒也是个一条道跑到黑的主,到现在还在坚持不懈地试探着那红衣客的底线,“再不然,这玩意是个聋子?不然为啥老子说了这半天的话,他连个响屁都放不出来?”
梁布泉心说,就你这么骂他,恐怕这家伙早就在心里头杀了你千遍万遍了。现在蟠龙胆究竟在什么方向还是个未知数,那群日本人会不会对咱们动手,啥时候要对咱们动手都不清楚,这时候就先把人给得罪个遍,到时候遇着了危险,谁在背后捅咱们一刀都不知道。
想到这,干脆是沉着嗓子低声骂了句:“你闭嘴得了,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哎呀你这人!”
杜老四眼珠子一瞪,那副天不收地不管的脾气又上来了,“你他娘的咋帮个汉奸狗腿子说话,咋?你也想学着他投靠日本鬼子?”
“杜老四啊杜老四,看样子,是我大哥没把你的筋给捋明白啊!”
梁布泉这会也来火了。
赵友忠跟张洪山先前跟他嘱咐的对,兄弟是兄弟,买卖是买卖,出来干活谁说话,谁办事还真他娘的得弄清楚咯,要不然谁都想做那个管事的,早晚要在里头出点罗乱。就照着杜老四这五马长枪,遇着点啥是拿过来就说的脾气,早晚是要坏事。
手底下的兄弟,该修理,还是得修理。
说着话,梁布泉就把刚刚拎到手里的那根树枝子给举起来了,“你是不是觉着我姓梁的好说话呢?四哥,咱平日里的交情没啥说的,可现在你是出来跟我办事,老子让你干啥你再干啥,让你闭嘴的时候,你他娘的就乖乖地把那灶坑给老子闭上。咱不想跟好兄弟撕破脸,你也别他娘的总在这试探老子的底线。是,抡起拳脚来,十来个梁布泉捆起来都不够你杜老四打的,不过老子要让你乖乖听话,也他娘的有的是办法。你也不想在一群日本鬼子面前丢面子吧?”
杜老四这人憨是憨,但是眉眼高低还是看得出来的。梁布泉手里头奇诡绝伦的法门可实在是多了去了,要是当真把这家伙给惹毛了,自己吃的亏受的罪,可不是那张洪山三拳两脚那么轻巧就能解决的。
眼见着梁布泉是动了真火,杜老四倒真是乖乖地不再出声了,只是在心里头给那张洪山的祖宗骂了个遍,怪他没事就给梁布泉吹邪风,让他一下子连说话的自由都没了。
见着杜老四老实了,梁布泉转而又把脑袋扭向了那个红衣客,陪着笑脸干干巴巴地嘿嘿了两声:“我兄弟直肠子,爷们你大人有大量,别往心里头去。”
红衣客是头不抬,眼不睁,闷着脑袋只顾往前赶路。
在他身上吃了个憋,梁布泉倒也不急,接着没话找话:“爷们,你这脸谱做得不错啊,通书里头果然有不少能人,你瞧瞧这关二爷的脸,红得这叫一个光彩照人,就跟个猴屁股似的!”
红衣客还是一言不发,杜老四倒是在后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哎妈呀,我说梁爷,你要是实在不会夸人,那还是别夸了!啥玩意红的像是猴屁股啊,你听说过谁把人的脸给说成是屁股的啊!”
梁布泉狠叨叨地瞪了他一眼,后者立马是乖乖地收了声。
“爷们,咱没别的意思啊,咱刚才也不是有意取笑你,咱就说,这面具的脸色真叫一个细腻红润有光泽哈……这没个十年二十年的漆匠手艺,肯定是做不下来啊!”
梁布泉瞥了一眼那红衣客手里头的棍子,似乎是一下子找到了话题的切入点,“您手里头拎着的是个啥玩意?别是根龙头拐杖吧!不瞒您说,我那不争气的爹也是你们通书里头的人,那家伙是个瘸子,我师父经常跟我说,他们四炷香堂个顶个地受了老天的责罚,一个瞎一个哑一个瘸还一个鼻子不好使,连臭屁都闻不出味来。您这手里头的拐,倒是跟我爹的那根颇有几分相似。”
他不是没想过这红衣客就是梁文生假扮的,一来梁布泉见过他亲爹的模样,亲爹要出山想要隐藏行踪,在给自己戴上副面具,那理所当然。再一个,江湖上精通术门奥秘,又是个瘸腿,偏偏爱用一根混铁拐棍的人,恐怕几万个里头都挑不出一个来,那梁文生的形貌特点太容易辨认,所以梁布泉是有意把话给挑明了,就是想试探一下这个红衣客的反应。
可是红衣客依旧是不吭声,也不转头看他,仿佛梁布泉刚才说了一溜十三遭的话,都在讲给边上那团看不见的空气一般。
“再咋说,咱都算是公事一场,往后的事咱谁都说不清楚。没准再过一段时日,咱们俩人还能叫个朋友呢?”
梁布泉是一计不成又施一计,旁敲侧击不成,那老子打感情牌总成了吧?
他这头才刚刚伸手,那红衣客也总算开口了:“你们两个小崽子也真是没个消停,就不能老老实实的赶路吗?哪那么些个废话?”
说话人的声音是干瘪沙哑,调门里头还带着股子老太太独有的尖锐。
这人……是个女的?
还不等梁布泉惊讶,领头的一个日本大头兵忽然怪叫了一声。这梁布泉也不懂日语,不知道那家伙惊恐万状地是在叫唤个啥,总之随后又有一大群日本兵围了上去,几个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一株高逾万丈的黄菠萝树上头,那树干距离地面几尺的位置,刚好有一道新鲜的刻痕。
这是梁布泉刚刚才用石头画上去的。
“我们又绕回来了?”
山崎忠义的面色一冷,漠然地盯着梁布泉的眼睛,“梁先生,你该做出点解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