趟岭还需放山客,下河自有打鱼人。刨家具你得找木匠,嫁姑娘娶媳妇还得是有媒婆跟着,这叫三百六十行,各行有各长。
您甭看梁布泉在先头又是唱神调的又是打神拳,这些无非是从那老猎户手里头学来的一些术门当中的皮毛,应付些个不懂得规矩的野仙精怪兴许还能有点作用,吓唬吓唬人,可再怎么说他不是出马一路的门客,当然也不明白同仙家之间交流的规矩。
把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来做,这话从晚清到民国,甚至放到现在都一样适用。
那被黄皮子给上了身的杜老四虽然已经叫杨二郎给打得丧失了反抗能力,可再怎么说这老仙还是附在了他的身上,梁布泉拔不出来,那深藏不露的刘老太对于送仙的事更是俩眼一抹黑。
他们没能耐送走黄皮子魂,不代表他老雷家没这个本事。
更何况,这求回来黄家仙的生魂,是先前雷毓芬给他们布置下来的任务,雷府为了给雷家的老小子瞧病,特地在这大青山顶上建了个临时的窝棚。这功夫不去找找老雷家的麻烦,都白瞎了他们出马雷家的名声。
那帮日本大头兵有一个算一个,这会儿已经是梁布泉手里的股掌之物,该去哪怎么去中间听谁说话,那全凭梁布泉的指挥,自然也没什么反驳的资本。就这样,一伙人离了这片食人的菌毯,又浩浩汤汤地朝着雷家的窝棚走了过去。
这一晃几个人已经在山里头呆了三天两晚,原来本打算着到了山上找见蟠龙胆是去去就回,谁也没承想要寻的宝贝没见着,就先折了这些个人马,中间还连累了王彪这个倒霉鬼死在了蚁群的嘴里。
不过梁布泉转念也给想明白了。
他王彪跟这帮日本鬼子有着不世的血仇,纵使今儿个没能稀里糊涂地打开葫芦口,叫那些个蚂蚁给啃死,早晚有一天也得为了报仇而让那帮日本鬼子给害咯。再怎么说他也把肚子里头的愤懑怨恨一股脑地倾泻给了梁布泉,这小子报不了的仇,梁布泉早晚会帮他把债给讨回来,纵使他梁布泉没这个本事,在他身后还有个张洪山,还有那一大票子自己见过的眼神有光,走路带风的年轻人,能帮他们报了这个仇。
杜老四今儿个叫那黄皮子几次三番地上身,还拘走了他的一魂一魄,那是因为早在当日,在奉天府的时候,他就曾经叫这些个外神给打通了地窍,地窍不给他关上,早早晚晚也得出事。今儿个他们是有幸遇见了老雷家的人,让雷家出马仙动手,再怎么说都会比赵友忠收拾得干净。
翻过头来想,这也算是另外一种“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仙家的身上自带着一股温暖而清幽的的香味,所以梁布泉压根也用不着有人领路,提着鼻子就能找着去往雷府窝棚的道。
山崎忠义那伙大头兵在先前曾经想要举枪暗杀掉刘老太太,这会虽然已经送走了梁布泉身上的二郎神,可毕竟那种亲眼目睹神明上身,并且叫神明狠狠地凝视过一眼的经历,是他们这辈子都无法忘却的梦魇。这会即便是没有了神威的压力,他们也一个个都像个霜打的茄子一般,年头耷拉脑袋跟在梁布泉后头,抬着杜老四的那几个大头兵显得尤为殷勤,似乎是想要通过这种积极的表现,来抹去先前做过的所有大不敬的行为。
然而事实却是,梁布泉除了觉得浑身乏力,压根也记不得自己请神上身以后发生了什么事;而那刘老太太因为先前是背着山崎忠义给杨二郎磕头,也是真真切切地没有留意到这群日本鬼子的小动作。
他们此时更关注的,还是为什么黄皮子的魂已经被拘到了杜老四的身体里头,他却还是醒不过来,那刘老太太更是因为梁布泉随随便便就使出打神拳的这种消耗阳寿的本事,而大为光火。
一路上又是爹,又是娘地跟在梁布泉的身后絮絮叨叨个没完:“我说梁家小子,是你爹糊涂,还是她娘的你糊涂?神打是一般人能照量的东西吗?也不看看你自己几斤几两,敢情神仙上你的身?你配吗?”
梁布泉也不言语,答非所问地冷哼了一声:“你管老子配不配呢,老子把杨二郎请下来了!”
“我去你奶奶的,不知天高地厚!亏了你请来的是杨二郎,二爷他通情达理好说话,这才给人家送走了。错个主,你他娘的把三太子跟孙猴子请下来试试,娘了个巴子的,他不祸害死你就他娘的怪了!”
刘老太太抡起了手里的龙头拐,照着梁布泉的屁股就给了一棒子,“你他娘的还挺自豪的是吧?觉着自己请来了二爷,你有本事了是吧?今儿个是他娘的有我在,老子……老娘我要是不在这,你跟这黄皮子谁死谁活,还他娘的说不准呢!光是个野仙就够耗精力的了,你可倒好,请了这么大个神仙下来……说,金门里头哪个王八这么没有正事,放着好好的四字真诀他不教,又是教你神打,又是教你神调的,他想干啥?害得老梁家无后才会罢手吗?是不是赵老瞎子那王八犊子教你的本事?”
“老子还那句话……”
梁布泉一瘸一拐地走在前头,随后别过脑袋意味悠长地盯着刘老太太来了句,“管得着吗你,你又不是我娘,更他娘的不是我爹!”
“我……我不是你娘咋的,不是你娘也他娘的是你金门的长辈,老子有啥管不了你的?”
刘老太太脸上的褶子一阵颤抖,旋即又抢着道,“跟老娘说说,谁教你这些个没用的偏门本事,是不是赵老瞎子干的?娘的,别让我逮着那个老东西,落在我手里……我扒了他的皮!”
“教我本事的可不是老瞎子,是个山里头的老猎户,就是你们通书去过的那座观音山。”
梁布泉抠了抠耳朵,又扯着嘴角把脑袋给转了回去,“他说,他是咱们金门的老祖宗,是四炷香堂的师父。他是见我可怜,没了亲爹又病了干爹,怕老子一个人在山里头闯,没个本事防身再叫人给欺负咯。这才把自己明白的,又适合老子的本事一样不差地交给了我。怎么着,依着您老太太的意思,是想帮着我爹,去教训教训他老人家?您老要是真有那个本事,那咱也不拦着……哦,对了,这条黄皮子就是当年跟着他老人家混的狗腿子。您老连他的一条狗腿子都收拾不利索,我寻思着,咱就别在这装大尾巴狼了。”
刘老太太让梁布泉给噎得是直打嗝,可听到他所谓的“那位老爷子”,脸上明显是变颜变色了几分。目光躲闪地又干咳了两声,反倒是岔开了个话题:“再怎么说……你也不能随随便便地请个金仙下凡帮忙吧,人家真神金仙不忙吗?人家也有人家的事要干嘛,你这小子……你可太不懂事了!”
梁布泉又是冷哼了一声:“我就想啊,神仙一开始是不是凡人?神仙一开始也是凡人吧……可他们为啥成了仙,就他娘的眼瞅着黎民苍生遇上了这老些个磨难,连只手也不愿意伸出来帮帮忙呢?都说仙家是关爱子民,挂念着苍生,合着到头来苍生有难,还得苍生自己出面解决呗?老子当时请神上身也没想啥旁的,跟您说句实话,老子都没寻思真的能把二爷给请下来!毕竟咱这都要让红毛鬼跟小鼻子打完了,他们伸手拉过咱们吗?”
“可不敢胡说!”
刘老太太说着话,又朝着梁布泉的屁股给了一拐杖,“金仙真神他们跳出三界之外,看得自然比咱们要明白,咱老讲里头有句话叫啥来着,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合着你那意思就是,凡事都看着天命,自己啥事都不管呗?”
梁布泉扬着脑袋仍是一瘸一拐地在前头走,说出来的话像是在给刘老太听的,更像是再说给自己听的,“狗屁富贵在天生死有命,让老子眼睁睁地看着兄弟死?老子再怎么着还够得上人的一撇一捺,这王八犊子才能做出来的事,老子可他娘的做不出来!”
“所以你就连命都不要了?”
“老子要是连人字那两笔都写不出来,还要他娘的什么命?”
梁布泉冷笑,“老天爷不在乎,那是老天爷的事;老子想管,那是老子的事。还那句话,你不是我爹,也不是我娘,少他娘的在后边跟老子指手画脚。姓梁的我就这个死德行,老子见着的死人太多了,再他娘的不想看见有人不明不白地死在我眼巴前了,就这么简单!”
雷家的窝棚,说话间便在不远的山坡上露出了一排青黑色的砖瓦。
要说这些个出马的的确出手不一般,嘴上说着是个简易的窝棚,可是要墙有墙,要瓦有瓦,朱漆的迎门几十丈开外的围墙,这院子就是再怎么简易,也足矣赶得上村县里头地主乡绅家的排场了。
梁布泉撩起门环,轻轻地在朱门上扣了三响,紧接着就打门缝里头探出了个贼眉鼠眼的小脑袋:“你们找谁?”
梁布泉赶紧抱拳拱手,作了一长揖:“金门梁布泉,拜见雷家大奶奶。”
谁料那贼眉鼠眼的家伙想也不想,咣当一声就给朱门关了个溜严:“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