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这绝非是纸上空谈的戏言。
北方居民尚只知道林间有狼熊野猪等蛮荒凶兽,纵使是斑斓猛虎,也不过三两枪便可将之毙命。而沿着神州海岸挥指向南,问问江南剑南一带的老百姓,说说这山林里头最难缠,最惹人生厌的野物究竟是什么,十个里面约莫会有八九个告诉你,绝对是猴子。
猴子这东西轻捷灵巧,而且野性十足,久居深山的老猴尚且明白些个树梢采桃,虎口夺食之类的活计。遇上些个常与行人接触过的猴子,则更是让人恨之入骨,深恶痛绝。这些个混迹于市井里的猴子,不单仗着自己擅长攀援腾跃的本事,常常摸进百姓家里招猫逗狗,盗窃粮食,更有甚者在光天化日之下当街抢食,劫掠财宝。
这群猴子,夺走他人财宝之后也不会选择遁逃,举着财宝是上树翻墙,呼朋引伴,随即将所得金银尽数给散的到处都是,才兴致盎然地扬长而去。家居依山傍水的寻常人家,最为痛恨的遍是猴群,民间也常常有人带着弓箭枪炮去山上猎猴。
只可惜,这猴子不比豺狼虎豹等大型猛兽。一见人群气势汹汹地上山讨命,猴群早就藏在深山大树里头隐去了踪迹,任是你掘地三尺也拿它不住。再遇着手里没有金银铁器的家伙进山,这群狡猾机灵的猴子甚至会取石为兵,拿石头抛掷行路之人,借此来抒发自己心里的愤懑。
梁布泉把刀子缠在手上,为的其实也是担心猴群趁他没有防备,再过来伸手夺刀。
眨眼的功夫,杜老四已经捻出了七八颗子弹里头的火药,在梁布泉的指挥下是当空一扬,满天的火药星子就着大风洋洋洒洒地吹得到处都是。
“顺风口蹲下!”
梁布泉嘴里念叨着,在众人下蹲的刹那间刀枪相接,猛地在枪杆子上划出了一道火星。只听一阵让人牙酸骨苏的“吱嘎”声,火星子撞在火药上,一股冒着黑烟的大火直奔着猴群气势汹汹地就扑了过去。
只听那树梢之上叽叽喳喳的猿啼之声此起彼伏,三两个被大火着身的猴子,一面拍打着自己满身是火的毛发尖叫着跑开,一面仍不忘拿手里的石块朝着众人猛砸。其余的一种猴子眼见大火烧至面前,竟然不闪不避,在树梢上起落腾挪欢呼雀跃,大有一副稀奇喜悦的模样。
“咋样,梁老弟!用不用四爷再给你拆点火药出来?”
杜老四说着话,又从兜里摸出了一大把子弹,“这帮玩意跟他娘的泥鳅一样,放响打不着,不如一把火全他娘的给它们烧咯!”
定睛再看,那三两个遁逃离开的猴子,不过片刻就又奔了回来,各个手里多了节枯枝,那些许枝干上还挂着粘稠的黄浆。阵阵幽香随着山岭之间股荡的微风渗到众人的鼻尖,梁布泉捉风一嗅,不由得在心里暗叫了一声不好。
“这他娘的是松枝,四哥别拆了,咱赶紧跑吧!”
说着话,梁布泉又拉着众人没命地朝着树林深处跑去,“这帮猴崽子成了精,奶奶的,要是再拿这大火烧它们,恐怕整个林子都得让咱们给点咯!你们看好手里边的家伙事,可千万别让这群猴子给抢了去,这些玩意跟人打过的交道太多,恐怕比他娘的老虎都不好应付!”
说是迟那时快,梁布泉一伙人在前头撒着欢的跑,跟在后头的猴群又有了动作。三两只老猴子也不知打哪摸来了几块石头,两石交击,就听那“哒哒”之声是不绝于耳,石头相交所迸射出来的火星子,落在松枝上头竟然一点就着,这些个手拿着松枝的猴子也顺势就着火焰燃烧的档口,将这些个燃着熊熊烈火的枝条扔向众人。
漫天的石头变成了火把,这松油被火点燃,一时半刻又无法熄灭,转瞬之间地上的草棵子,干瘪的老树皮上就贴满了大大小小燃烧着的松油,半山烈火熊熊,又半山瘴气环绕。老岭子里的大火遇上了湿气只能冒着黑烟闷烧,不大一会就呛得人张不开眼睛。
“我去他奶奶个炮仗的,先前咱被耗子欺负,这功夫劲又他娘的让群猴子给追的漫山遍野的跑!老子不他娘的跑了!”
杜老四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梗着脖子干脆就站在了原处,“你们三个咋说都是有本事的能人,这他娘的传出去,说是三个金门的后人让一群猴子给追的丢盔弃甲的,磕不磕碜!老子是他娘的不动了,不就是群猴子吗?我倒是要看看,他们还有啥样的本事!”
说话间杜老四又把自己的上衣给解开了一半,那只黄皮子从衣服里头露出半个脑袋,探头探脑地望着满是黑烟的老林子。
“黄爷,您先前在山上不是会觅人吗?给那群猴崽子使个手段,让它们困在大火里头出不去,您看成不成。”
杜老四说着话,又冲着怀里的黄皮子三请四拜,只可惜那只黄皮子晃了晃脑袋,又把脑袋给塞回了杜老四的衣服里头。
“咱老这么跑也不是个事吧!”
一见自己求人不成,杜老四又把脑袋扭向了梁布泉他们一伙,“我说梁老弟,你先前在山里头不是跟个能人学了不少本事吗?这咋碰上群猴子,又给你收拾成了这样呢?”
“放你娘的屁!”
梁布泉白了杜老四一眼,立马就给回呛了过去,“咱来这驿马坡是为了啥?是他娘的打猴子啊,还是找宝贝?”
叫梁布泉给这么一问,杜老四立刻就蔫了,看着不远处的滚滚浓烟小声道:“咱是为了找宝贝不假,可是……也不能叫一群猴子给追得像个无头苍蝇似的乱闯吧……咱多多少少也是群有能耐的场面人,这他娘的也太……”
“丢人?”
梁布泉冷哼了一声,“你要是觉得丢人,就别干这趟买卖。那他娘的小鼻子和洋鬼子来咱们这抢东西的时候也没觉得丢人啊,不是人的事他们也没她娘的少干!再一个,谁说咱是无头苍蝇在这林子里头乱闯了?先前贾镜摸出的方向是那头?”
杜老四看了看马士图,又看了看贾镜,小声道:“山岭子的西北方。”
“咱是往哪跑的?”
“也是……”
说到这,杜老四又揉了下鼻子,“也是西北方向。”
“这不就齐活了?四哥,你也老大不小了,能不能收一收那些个毛躁的脾气?你看看那群猴子还敢往这边追吗?”
转念一想,似乎到了这山阴之处,猴群确实没有追过来的意思了,杜老四被梁布泉给呛得是哑口无言,只能像个战败了的公鸡一样,低着个脑袋不敢作声。马士图这会却接过话头了:“梁师兄,你一开始就打算好了,跑到山阴这地方,猴群就不敢追过来了?”
“老子要是想跟这群猴子照量,压根也不会领着你们往这边跑!咱学的就是些个布阵设陷阱的门路,打老远就闻着了这群猴子的骚\/味,排出个陷阱来收拾它们,不敢说是易如反掌,也算是十拿九稳吧!”
梁布泉说着话,又把头给扭向了林子深处,“可是你们也看着了,这驿马坡的阴面瘴气太重,甭说是猴群,就是平时在山里行脚的老猎户,兴许都不敢往这里头走。大家都是自己人,也不怕你们在心里头犯嘀咕。刚进山岭子的时候,我就他娘的闻到了这里头的怪味。姓周的这些年来找了那么多江湖中人往林子里头送,不可能所有的家伙都叫猴群给拦在了外头。还是那句话,猴子再精明,也只是群没脱毛的畜生,咱们真正应该对付的家伙,恐怕是在这瘴气的后头。”
“那……那这林子……”
杜老四指着冒着滚滚浓烟的另一片山林,“这林子不能着了火,再把咱们几个都烧死吧?”
“山上的湿气重,这团火兴许烧不起来……”
贾镜也瞥着身后那浓的化不开的一片白瘴若有所思,“先前追着咱们跑了半个山头的猴子,恐怕会有一半给熏死在了山林里头。只是这瘴气……梁子,咱就这么进去?那里边不能有毒吧……”
马士图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我之前跟我爹多少也翻过几座山梁,有山有水又有树,不可能连一只鸟,一只耗子都见不着。要说是这群猴子太霸道,把山里头的动物都给吓跑了?你就算这么说我也没办法相信,我猜啊……这山岭子里头没有活物,多多少少都跟这团白瘴脱不了干系。瘴毒所在,非龙即蛇,还记得一开始咱见着的那条勾蛇吗?我猜这里头十有八九就是它们的老窝。一条勾蛇就能翻江倒海自称为龙了,咱如果遇着了一群勾蛇……”
“着白瘴里头没有毒,你们闻不出来,但是我能闻得见。”
梁布泉紧了紧手里的鹰嘴匕首,“但是就像老马说的一样,在我的鼻子眼里,这里头兴许当真藏着一条大蛇。不去宅子咱们就见不着禹王鼎,见不着禹王鼎,咱们就找不到那另一座仙梁在哪……没办法,往里边去吧!”
“可是万一咱们……”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活人还他娘的能被尿憋死?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