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重情重义,蚁王的确应该算是一号。
咱前回书说道,那黄三太爷指着轮血红的日头,嚷嚷着说还有另一种法子带梁布泉走出这仙台,蚁王在边上立马蹦着高的嚷嚷着要一起去。那梁文生是梁布泉的亲爹,自然也不愿意一个人在这地方等着消息。
梁布泉心里就想了:我适才遭难的时候咋看不着你这么积极呢,还他娘的亲爹呢,在当初黄三太爷没吭声的时候,蚁王逼着让我吃了它来救我出仙堂,可我这亲爹却连个屁都不敢放,咋到了这时候就一下子来了脾气呢?
转念在那么一想,他就立刻回过味来了。
梁文生是什么人啊,那是四炷香堂的头一号,这入了仙台以后应该拿什么样的办法出去,他身经百战的不可能心里头没数。方才一声不吭地坐在边上看戏,那很大概率就是在配合着黄三太爷,在一起跟我演戏呢。
为了让我往后能踏踏实实地走梁子,这一对老狐狸光嘴上说教还不够,就偏要拿着蚁王的命来跟老子做一下要挟,他们这可真是煞费苦心啊!不过这前头遭了仙台的为困,后脚黄三太爷立马就指明了咋走出仙台的道道,难不成,他们是想在领我找出口之前,先给我提提耳朵,扎扎针?
有这金仙黄三太爷的帮衬,他们还要这么小心谨慎,这仙台的出口,到底是有多难走?
不过这梁布泉说到底也不是个记吃不记打的主,老哥俩都把戏给做到这个份上了,他也没必要闷着脑袋一路莽到底。
毕竟这人间还有多少事等着自己处理,贾镜和那一票子兄弟还困在林子里,仙梁和通书的事还没有解决,最关键的是张宏山和赵友忠俩人现在生死未卜,他就这么留在仙台里,实在是死的心不甘请也不愿。
听着蚁王和梁文生在边上嚷嚷,那黄三太爷终是耐不住性子烦躁地甩了甩脑袋:“我说,你们差不多行了啊!我这是带他去逛花园啊?咋啥事都想往前上呢?我跟你们照实说吧,这一遭没有你们想象得那么好走,人越多越他娘的麻烦。那小蚂蚁才刚刚抹上了仙台的边,就你那点修为,还不够给门塞个牙缝呢!还有你梁文生,你他娘的多少也是个活了半个百的老家伙了,你见得人事可不比哪个野仙少,你他娘的不知道仙台里的晦气有多邪性吗?老子在这的法相无非就是个分神,连老子自个都不知道能不能叫这分神痛痛快快地走到门的旁边,更别说啥护着你们了。甭在这给爷爷添乱了,成吗?”
“用不着你护着我们,多个人多双手。”
这登了仙台以后的梁文生果然不瘸了,他也不知道是打哪凭空虚招了一根混铁模样的棍子,就这么拎着个棍子静静地盯着天上的日头,沉声道,“我儿遭了难,你就让我这么看着?像您的话说,再怎么着我也是当初的四道香堂,遇上了晦气怪异,我怎么着都能替你们平平事,拦那么一手。”
蚁王这会儿也在静静地看着那轮红日:“俺也一样。”
“一样个姥姥啊你!不是……你们都不想活啦?!”
这黄三太爷说着话,又是用力地甩了下脑袋,“你们这帮子小崽子啊……咋他娘的比我们黄家的那些个晚辈还能作妖呢?”
黄三太爷说话的当口,那梁布泉已然也是把脑袋扭向了那轮太阳。
这轮红日说来奇诡,虽说灼天的光芒把整个世界都给映照得是一片血红,可它所散发出来的豪光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刺目耀眼。这梁布泉方子看向日头的时候,竟然突然觉得自己的周身暖融融的,紧接着那轮红日就在自己的注视之下逐渐变了形状,原本浑圆一体的周身开始向左右两边逐渐延长,那洋溢着触手般火热光泽的外圈,渐渐由圆形变得椭圆,又由椭圆形逐渐脱身成了橄榄型,那边缘与日头的中心渐渐被深沉的黑暗填满,凝望之下,这一轮红日竟转瞬变成了一只眼睛。
随后那颗眼睛立着这方天地越来越远,梁布泉甚至能在眼睛的周围清晰地看到那个巨人的眉宇和鼻梁,整片血红的天幕,似乎也只是那个无形巨人的一张大脸而已。就恍若是羔羊见了狼群一样,巨大的震撼让梁布泉的全身都变得僵硬,甚至连呼吸都变成了一种需要自己努力调节才能达成的任务。
“差不多了……”
黄三太爷的声音凭空在梁布泉的耳畔炸响,他就只觉得自己的肩上一沉,再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天上的那轮红日已然变成了最开始的模样。
他惊疑地指着天上的日头,一边开口,一边把脑袋扭向了黄三太爷,“天……天上的是……爷,这是哪啊?”
赶等他再把目光从天上落回到地面上时,自己所处的方位俨然已经并非是方才的那片树林了。
在他的面前,横立着一圈看不到尽头的铁栅栏,楼门高耸,皆是被喷了黑漆涂料的钢铁制成,而在这方大门的尽头,铁栏的正中心顶天立地地矗立着一方雄浑且庞大的理石洋馆,方圆几十里内不生草木,也不见生灵,只有这幢高耸入云的大楼诡谲莫名地矗立在天地之间。
没有清风与明月,空气当中的血腥味却是实质一般地裹着他的鼻腔。他盯着眼前的这方楼宇,狠狠地咽了口唾沫:“殷家祖宅?宗三太爷?周老太爷的洋馆?!”
蚁王的眼珠子里却是冒起了星星:“这……好大一个蚁洞啊!比我在叉子岭看见的还要大!”
梁文生却是板板正正地冲着那方洋馆作起了揖来:“不知先皇在此,微臣惶恐!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这他娘的哪跟哪啊?!
梁布泉皱着眉又敲了黄三太爷一眼,边上的老仙却是抱着膀子一脸看戏的表情盯着几个人:“啧,说过不让你们来,你们就是不听!啥玩意又是洋馆又是蚁穴的,你盯着条大路叫什么万岁啊!脱了血肉皮囊,还是盖不住你们的肉体凡胎,这他娘的还没往出走呢,就叫晦气给蒙了眼了?”
梁布泉立马就在脑子里头想到了当年殷舟和他说的话:我们……又着相了?
这词在他心里头叨念了没有个一千,也有一万遍了,时至今日他才总算明白了里头的道道。仙门也好,还是这妖邪也罢,向来是喜欢用幻觉来蒙蔽世人的眼睛,那所谓的着相,换成人话来说就是“你以为你以为的就是你以为的吗?”
他就仿佛是一下子得了大智慧一般,伸手就想去拉黄三太爷,意图从他的身上来了解到关于仙台的一些个情报线索,可是他才刚刚伸出了手,黄三太爷就已经是先行一步,跨进了那方洋馆的大门。
梁布泉狠狠地咽了口唾沫,却始终没有那份勇气再向前跨出一步。
他扭头又看了看仍然沉浸在自己幻境当中的梁文生和蚁王,朝着远去的黄三太爷的背影轻声道了句:“爷!”
黄三太爷定住身,安安静静地朝后扭了下脑袋:“咋?”
就是黄三太爷的一个回头,又把梁布泉给吓了一跳,这年老却伟岸的男人身上,偏偏定了个女人的脑袋。
贾镜的脑袋。
这突如其来的变数,一下子乱了梁布泉的方寸,他指着黄三太爷,又指了指周围的两个同伴:“你们……这里……他……”
“你看我变了模样是不?”
黄三太爷这才缓缓地转过了身子,那原本英武伟岸的男人躯体,就在这一个转身的间隙竟逐渐换成了素锦罗裳。这变成了贾镜模样的黄三太爷歪着脑袋瞧他,娇笑了一下接着道:“别太相信你的那双眼睛,你看见的不一定就是真的……”
别说是模样,黄三太爷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和贾镜一模一样,这不由得又让梁布泉变得些许失神与懵懂,他讷讷地吭哧了半天,才刚想说一句“我”,那变成了贾镜的黄三太爷就又对着他用力地招了两下手:“过来啊,杵在那干啥?!”
“啊?哦,哦!”
眼前的贾镜在放下手来的一刹那,就又变成了黄三太爷的模样,梁布泉懵懵懂懂地抬步跨进了铁门之内,眼前的周家洋馆,却没有显出丝毫的变化。
这梁布泉又不由得下意识地回过头来,想看看蚁王和自己亲爹的样子,可是赶等他一回头,心里面不由得就又是一惊。
身后的蚁王和梁文生,不知在什么时候竟突然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在他身后的,依旧是那幢气势恢宏却又鬼气森森的周家洋馆,他侧身,旋转,不停地变化着各种各样的视角,停留在他面前的也只剩下了黄三太爷,和那幢顶天立地的白色洋馆,除了头顶那轮诡谲的红日,他显然已经没有退路了。
“我爹和蚁兄他们……”
“他们不在你的念头里。”
黄三太爷这会已经走到了周家洋馆的门前,他轻轻地推门,那方厚重的大门立刻就敞开了一条小缝,像是张择人而噬的大口,“咱们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