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等周二少爷叫那个梁上的汉子给带回了王家面馆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折腾了足有一小天大半宿,甭说是周京洋,就是那梁上的汉子都呛不住劲儿了,索性他俩到了这王家面馆边上的时候,周京洋正是端端正正地坐在王家面馆的正门前头,面前依旧横着那张长桌,桌子上头是杯盘狼藉,盘子里头还有些个没吃完的剩菜。这梁布泉的面前正摆着一壶老茶,看那茶汤子的眼色已经浅得跟个白水一样了,也不知他在这究竟是喝了多少泡。
见着梁布泉,汉子冲着他略略地一拱手,意思说你要的人带来了。
梁布泉倒是没说别的,朝着鼾声震天的后身比划了两下:“兄弟辛苦,先睡去吧,过后就是咱自己的事了。”
没名的汉子也是没有二话,转身就奔了后头的堂屋。
倒是那周京洋一副不自在的模样,瞧着梁布泉,又瞧着渐行渐远的那个壮汉,耷拉着个脑袋不吭声,也不坐下。
梁布泉噗呲一笑,指了指盘子上头的剩菜:“来点?一天没吃东西了吧,饿不?”
周京洋还是垂着个脑袋喘着粗气,也不吭声。
梁布泉好整以暇地歪着脑袋敲了敲周京洋的脸:“咋啦?你要给自己饿死?还是想要睡一觉?明天咱要办的事还有很多,不行的话你先去后面……”
没等梁布泉说完了话,周京洋终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咬着后槽牙沉声道:“爷,我对不起你!”
“对不起我?”
梁布泉挑了下眉毛,又给自己倒了一碗茶汤子,“你咋对不起我了?”
“我他娘的……我真是没用。”
说着话,那周二少爷就愤恨地给了自己一嘴巴,“您交代的事我没有办成,我咋就这么废物呢!多简单的一点小事,到头来还是砸在我的手里头了,还有您的刀……您的刀也叫我丢了!”
见着梁布泉面带着微笑地又往自己的嘴里头送了口茶叶,不说他,也不光火,周京洋的心里头就更难受了:“爷,我给您惹了大祸了……我他娘的跟老大差点打起来,这外头还围了几个看热闹的,恐怕要不了多长时间,您来咱城里头干的这些个事就得叫人给传出去,不行您还是先走吧,不用带着我。我他娘……我他娘的就是个拖油瓶,甩开了我您没准还能飞得更高,能干成更多的大事。我毕竟是他们周家的人,即便是顾忌祖宗在这城里头的名声,他们也不能把我咋样,大不了就他娘的给我打成个残废,让我这辈子都出不了大门……他娘的,我咋就这么废物……”
他说着话,还想轮圆了巴掌给自己一下子,这时候梁布泉倒是用力地咳嗽了一声,算是把他的注意力从自责上稍稍地给带了出来。
梁布泉道:“外头的看客多吗?”
周京洋瞪着眼珠子眨了眨眼,略略寻思了一会儿,摇头道:“不算太多,大概有……三五个?”
“这可白瞎了,要是能有个七八十人看热闹,倒是效果能更好点。”
说着话,梁布泉又拍了拍身边的长凳,“来吧,坐下来歇歇,你做的已经很不错了,明天还有场硬仗要打,可不能空着肚子啊!”
周京洋又是一脸不解地蹙起了眉头:“啥?你不骂我?也不赶我走?”
“骂你干啥,我本来就是叫你去传话的,你把话都传到了,就已经完成任务了。”
梁布泉说着话又是拍了拍身边的长凳,“坐啊!咋,你想在那站一辈子?”
后者乖乖地点了点头,随后讷讷地走到了梁布泉边上坐下“爷,我咋越听越蒙呢……您不是叫我去把我家老爷子找来吗?我没请动老爷子,还把我大哥跟福伯得罪了,你咋还说我……”
“张兄能把你原原本本地带回来,不少一根头发,不缺一条胳膊,那就证明你们两个都过关了。”
梁布泉夹着两根咸菜丝,扔到了嘴里,“他娘的,说书的里头总说那些个运筹帷幄的军师,一张方桌一壶茶,气定神闲厉害的没边,我他娘的喝了这老些个茶也没觉着自己多有那仙风道骨的模样,光厕所就跑了不知道多少趟了。装那文明人果然不适合我,我他娘的到头来还得喝点酒才能解渴。”
他说得了话,解开裤腰带就去边上的小院里面放水,随后又大大咧咧地拍着周京洋的膀子,坐在了他的旁边,拿起边上的酒壶在自己的碗里头到了两下,两三滴酒水顺着壶口滴滴答答地淌了下去,前者咧了咧嘴,干脆把那空壶也给扔进了院里。
周京洋是越看越觉得这梁布泉没谱,再想想他先前说的那些个话,总觉得自己能从那字里行间上品出一点滋味来,却偏偏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开始犯迷糊:“爷,你跟我痛痛快快说明白吧,成吗?我他娘的……我听不懂啊,你跟那说啥呢?你那把刀不要了?那刀还留在赛凌霄里头呢!”
“放心吧,那把刀现在除了你,谁他娘的都拔不出来。只要是鹰嘴匕首在地上插着一天,你的那个亲大哥还有那个狗腿子福伯就得在地上跪一天,痛快不的?”
梁布泉说着话又是幽幽地叹了口气,“我在早前啊,就是太听话。太听了我家老爹,还有什么他娘的金门祖训这些个东西。按着自己手里的那些个能耐有啥用?啥他娘的叫独门秘术,现在这天下都啥样了?藏了一辈子的私,到头来能不能寻着个传人都不一定。我现在算是想通了,只要能把这几道梁子给护好了,只要能把通书那帮狗杂种弄死,把咱们的命保住,什么秘术真诀,该交出去的东西,那就得交出去!”
不等着周京洋接着发问,梁布泉就又道:“老子教你的那手压胜,是咱金门的入门手段,放心,中了压胜的家伙,就算是术门中人也得老老实实地受着。金刀匕首那玩意说得好听点是个信物,说的难听点,那也就是个削水果割肉的家伙事,有它没它都一样,差就差在那鹰嘴匕首的刀把里头,还带着咱金门的闻字诀。”
周京洋咧着嘴轻嘶了一声:“带着你们独门秘诀也不行啊,万一叫别人给拿了去。”
“拿走了他也学不会,学会了他也用不了!”
梁布泉笑道,“这金门秘术是他娘的童子功,一伙半路出家的门外汉,还没有个专人指导,拿着咱寻金铁卷上的东西也是白费。再者说了,不用他们偷啊,老子建了金帮以后,准备把闻字诀里头一些个你们能用,而且好用的能耐都口传心授地交给你们,愿意偷,他就偷去呗!单打的还能斗得过咱们成帮的?”
周京洋蹙起了眉头,犹豫了一刻又道:“您把独门秘术交给我们,您就不怕……”
“还是先前那句话,进了棺材的时候,咱要是还没给闻字诀找着传人,这独门秘术,就他娘的彻底变成独门了。这时候藏私对谁都没有好处,我莫不如把这能耐昭告天下,兴许还有些个愿意跟我一起发财的人来咱们梁子上靠窑。”
瞧着这天朗月清,又想着自己在先前的那个世界上经历的一桩桩一件件让人牙根子痒痒的事,梁布泉是苦笑着摇了摇头,“通书的人多,而且全都是术道中人,想和他们过两手,光靠响子和青子,肯定是不顶用的。而且你前头问我怕不怕你们反水……”
“我怕啊!”
这一路走来,梁布泉实在是叫人给坑了不少,尤其是马士图最后这一下子,好悬没把他彻底从这个世界上给抹除个干净。
他总觉着自己的一切行动,都在个难以察觉的幕后黑手的掌握之中,自己的一呼一息一举一动,似乎永远都有人能猜到下着。这种被推着走的感觉实在不舒服,那到莫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做些个彻彻底底让人猜不透,也摸不着的事。
“猜得没错的话,在赛凌霄准备请我商谈的人里头,压根也没有周老太爷吧。”
梁布泉幽幽道,“兴许周老太爷在这时候压根也不知道我来过这件事,你们周大少爷满肚子的花花肠子弯弯绕,这次请我过去,十有八九地就是个鸿门宴。老子把短刀匕首给你那会儿,就已经猜出会是这样的结果了,而且老子也乐得是这样的结果。”
“现在咱们每个人都在姓周的通书还有那些个神仙……算了,不提也罢,咱们现在每个人都在另外一只大手的控制地下,你想要翻身,还不想破坏如今的局面,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就不如把事情弄大,把水搅浑,让每个人都看起来有机会跟仙梁里的宝贝攀上关系,让每个人都看起来有能耐在山上拿到重宝。”
梁布泉的眼神随着说话变得愈发炙热,“守仙梁不是我一个人能完成的事,也不该是我一个人的事,现在叫你定住了周大少爷和福伯,紫轩阁的那个老鬼不论是冲着谁都必须来这跟我见上一面,看着是我在办事的时候将死了我自己,但一样睡不好觉的,又何止我一个人呢?不管藏在暗处的那个狗东西究竟还在憋着什么坏,还有多少张底牌,今儿个做的事老子就是要让他们明白,这棋盘上对弈的人,必须得带着我梁布泉一个,藏在暗处的人要是不现身的话,老子还有更多的法子恶心他们!”
虽然听不懂梁布泉在说些个什么东西,但是周京洋还是捧场一样地用力地鼓了鼓掌:“爷,所以你还叫那个人在暗处保护着我?这也是您一开始就算到的对不对?”
“那个人?哪个人?老张?”
梁布泉挑了挑眉,“那倒不是,我是叫他盯着你……你要是干了啥出格的事,就一枪把你给做了。另外他要是对那柄匕首动了什么歪心思,也没法活着从里屋走出来。”
他说着话扬了扬自己搭在周京洋胳膊上的那只右手,在拇指和食指之间,正夹着一根闪亮亮的银针:“这根针是我从贾姑娘那借来的,刀柄上让我抹了毒药,顺着手掌心就能让人中毒。不过你也甭害怕,方才拍你那两下,就他娘的是在给你解毒呢。”
“无毒不丈夫啊……有的时候明着牌打架,与我与他都更痛快一点。”
梁布泉笑着,眼神当中却闪着叫人心惊胆战的光,“他要是冲着那匕首坑害你,毒法暴毙也就两个时辰的事。我把选择的自由全都交给了你们,当然我也有处理掉叛徒的自由,不过万幸的是我看人还比较准,至少你们两个没让我觉得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