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里所残存古籍上头记载说,殷家家主自打李唐开元年间那会,就是朝野当中出了名的炼丹方士。历朝历代的皇上皆要是夺了江山大权以后,肯定是变着法的想要长生不老。您若翻翻古籍一看便知,那大唐的皇上有多少个是服食了牛鼻子方士的金丹,而活生生把自己给毒死的。
话说殷家发迹的那一年,正是宪宗李纯在位的时期。
皇上刚刚平定好安史之乱所以留下来的,藩镇割据的烂摊子,让这国运凋敝的大唐,刚刚走上了中兴的道路。看着国家越来越好,皇老爷子也就这么放松了下来。咱说君君臣臣,怕的就是个“放松”二字。当年李隆基松懈了,所以安禄山和史思明带着叛军打破了长安城;李纯这会儿是全然忘了自己老祖宗摔过的跟头,沉迷于佛道二教,醉心在这长生不老的梦幻泡影当中。
有一日这李纯还笑着问过身边的宰相:“你说这世上真有神仙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朝中群臣总会有那么几个本事不大,心眼子贼多的主。心说皇上想要长生不老,那我何不投其所好,找几个炼丹的方士给皇上炼药呢?就这么,皇上每日除了吃斋颂佛钻研道法,没事还得吃两颗下边仙人炼出的仙丹。
可是咱们后人心里头清楚啊,你个普普通通的布衣百姓,扔炉子里的东西都是人世间的凡物,凭啥就能一下子练出个保人长生不死的神药出来呢?
皇上在服用了下人给他炼出的仙丹以后,难免是日日觉得口渴难耐,燥热难当,日日痛苦不堪。皇上身体不舒服,那难保心里头就不痛快,心里头不痛快就要杀人。
《资治通鉴》里有云:“上服金丹,多躁怒,左右宦官往往获罪,有(因此)死者,人人自危。”
殷老祖虽说也是个炼丹的骗子,但是肚子里头长的心眼子,总还是比人家多了鸡个。当初这种情况,皇上显然已经是邪毒入体,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得暴毙而亡。皇上如若是因为服用仙丹而死,那太子爷怪罪下来,自己肯定就得掉脑袋;退一万步来讲,即便是皇上能留下一条小命,连番这么吃药,恐怕或早或晚也得吃出个精神病来。到时候万一皇上看他们不顺眼,下令给他们都宰咯,他就是哭都找不着坟在哪。
所以啊,他干脆就借着炼丹之时,偶然发觉缺少了一味药引为由,向皇上请辞出巡。皇上一听说,你这仙丹是要炼成,立马就给殷老祖开了绿灯放行。可是放他走是放他走,皇上也担心这殷老祖会借药遁逃,所以又派了一两百个卫兵与其作伴出海。
表面上说的是寻药之路凶险,需要有卫兵作伴,实际上殷老祖的心里头跟明镜似的,皇上就是怕他跑了,派出这百十来号子人看着他呢。
要说是出海寻药,那长生不老丸的药引子究竟在哪,其实殷老祖也不知道。但纵横大海,还有皇上给的辎重粮饷作伴,日子过得虽然艰苦,也总好过伴君如伴虎,时刻承担着人头落地的风险来得自在。
照着郑老太太的话说,殷家祖籍里头,有关于殷老祖出海的见闻记录不多,兴许是老家伙时时刻刻被卫兵们看着,也实在倒不出功夫来写些日记来记录此事。至于那殷家究竟找没找到灵丹仙药,按祖籍里的话说,是“家祖寻得浪中仙岛,岛有一木,见如真龙,伐木取火,则精怪忽现。浩浩乎,汤汤乎,皆若兽态,披藓戴胜。太公奇险之中遁走,观其下皆作朽木状。悲不自胜,乃提木而走。”
大体意思说,殷老祖出海寻药的过程中,偶然发现了一座荒岛。本想着在岛上砍点木材,以备生火之用,可没想到冒出来一大堆身上长着苔藓,脑袋上顶着树杈子的怪物。殷老祖在众人合力掩护之下,终于逃到了船上,可回头在这么一看,皇上派给他的百十来个部下,竟然全都变得像是枯枝朽木一样,没了人的生气,便这么拎着那一根刚刚砍下来的木头棒子上了船,离开了这么个地方。
梁布泉听到这也总算是来了精神头,他心说这披着苔藓,顶着树杈子的怪物,不就是他在叉子岭上遇见的树奴吗?殷老祖的手下变成了大树,贾镜也是因为被树奴给咬伤了皮肉,才变成的植物,意思说……周老祖发现的那棵大树,就是智多罗?
郑老太点了点头。
古籍里记载说,殷老祖伐木之时恰巧因为神树汁液四溅,而误食了其中两滴。在那之后便终日噩梦不断,总是会梦到一团虚无变幻的黑暗之物,横在他的面前对他窃窃耳语,可那声音嘈杂而细小,令他根本分辨不清话中的内容。
不过殷老祖大小也是个术门中人,知道皆凡有宝必有妖的道理,所以得了那条树枝以后,也没有急着拿树枝生火。旋即又过了数月,殷老祖梦中的那团虚无之物,逐渐凝化成了实体,按书里所言,这外物“似树非树,似龙非龙,匹练乎若索绳,丰盈乎如玉盘。着百足,无面无首,音若击缶。”
听到这里,梁布泉又不由得想到了那幅反画着的壁画,那犹如发丝一般丝丝蔓蔓从江河当中升腾起的东西,莫非就是这古籍当中所说的“着百足”?似树非树如若说的是叉子岭上的智多罗,那似龙非龙说的又是啥?驿马坡上的巴蛇吗?
但是依照郑老太太所讲的梦境而言,这三样物件,实际上都出自一个怪物的身体。梁布泉的脑袋想得生疼,一条龙怎么可能长得又像树,又着百足呢?难不成,他实际上说的是个蜈蚣?蜈蚣又哪能像是个玉盘呢?无面无首又是啥意思?
殷老祖自始至终都听不懂那外物看似嘱托一般的低吟,或许那东西压根也没有和他说话的意思,总而言之,老祖似乎是从那一声又一声悠长的长鸣当中悟出了点什么道理。他一个人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家里,当着满村老小的面,生啃了那一节木头。
古籍说殷老祖一去六十年,形貌未改,仍如少年。全村的人都以为殷老祖疯了,可又不知道他为啥过了这老些年,却一点也没有衰老的迹象,长得比自己的孙子还要年轻。后来殷老祖仰天怪叫了一声,书中所言是“太公仰天长啸,音若以木击缶”。
好端端的一个人,叫唤起来的声音没说是像人或是像猿,偏偏是“如同击缶”。梁布泉不禁狠狠地打了个冷战。
打那以后,殷老祖便消失在了深山老林里头。殷家满门在山岭里头找了十好几年,也未曾寻到老祖宗的踪迹。可是那“一去六十年,归来如少年”的模样,却是深深地镌刻进了所有殷家人的脑子里头。
从那往后,殷家人就世界各地的去找那“浪中仙岛”和“状如真龙”的大树。到了明末那会,殷家传到了殷舟他爹的那一辈,这才定居到了鄱阳湖一带。
湖上飞当日给梁布泉讲的故事也并非是全错,殷老太爷的确是举家搬到了鄱阳湖这做成衣的买卖,可他并非是为了营生,而是为了以成衣为名,寻找那个让自己老祖宗得道成仙的宝贝。殷舟也并非是个饱读诗书的奇才,恰恰与之相反,这殷舟生下来就比别人少了一魂一魄,甭说是认字了,就是爹娘他有时都见得认不得。
殷老太爷本想着自己殷家这一脉,就要葬送在自己的手里头了。却怎料,在殷舟八岁的那年,突然没来由地害了一场重病,满口胡话,高烧不止。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骨肉,这殷舟就是再傻,殷老太爷都想给自己家里再留下这么一脉香火。
可是掏空家底,遍访名医,这殷舟的怪病却总是不见好。殷老太爷本来打算着给自己的独子料理后事了,他棺材都给预备好了,殷舟的病却也在这个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殷舟大病初愈,非但退了高烧,反倒还给烧通了灵觉。打那场大病之后,眼睛也不直了,说话也不流口水了。他不但能认出自己的爹娘,甚至还一下子有了过目不忘的本领。从那以后,这殷舟一本史书都没看过,却能把历朝历代的正史野史倒背如流,不单单是朝代野史,他就连村西头的瘸子啥时候被摔断了腿,村东头的老乡长腰上长了几尺长的胎记,都能给说得明明白白。
村里的人都说殷舟这是遇着了神仙,给他开了天眼,只有殷家的人自己清楚。那是殷家老祖宗显灵,把自己的能耐,给过继到了殷舟的身上。
殷舟变聪明了,本应是个好事。可他有了智商,却是忘了亲爹亲娘。
打那以后天天流连于驿马坡和叉子岭上,每个十天半个月都不愿下山,更奇怪的是,向来都不唵水性的殷舟,竟然还要隔三岔五地跳进鄱阳湖里游一圈。最厉害的渔民,撑死了就能在水下带上个把分钟,可是这殷舟下一趟水,竟然足有大半天才会浮出水面。
鄱阳湖一带都敬其为转世神人,而殷家古籍里却只给记录了一句话。
“状疯癫,与太祖无异。观其行效,可寻神木真龙,以兴殷氏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