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味?”
梁布泉的眸子立时一凛。脑子里面几乎是下意识地浮现出了钱恩义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和马士图那副看起来淳朴老实的笑容。
一口老烟驭百兽,霍公孙和食人菌毯……在梁布泉的印象里面,放眼整个江湖,再没有一个人比这一对师徒更了解山里的精怪野兽了。难不成……先前在叉子岭上头的一通暴打还没让那老东西惊醒过来?老子我剁了他右手的一根拇指,难不成这家伙又练成了拿左手御烟驱使百兽的本事?
梁布泉对问字诀的了解自然不会有那对师徒来的透彻,不过他总算能搞得明白,这烟驭百兽的法门,跟平日里的烟鬼吞云吐雾并不一样,金门秘术都讲求个用惯用手使唤信物的规矩,要的就是一个心随意动,自然始终。那钱恩义虽说在烟驭百兽这一方面练得神乎其神,可是单靠几个月的光景,就把左右手的顺逆习惯给颠倒过来,显然不合乎逻辑。
钱恩义让他给废了杀人越货的家伙,那剩下的一个,就只有马士图了。
他眯缝着眼睛,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刘老太太,呷声道:“你还带了别的人?”
刘老太太镇定自若地摇了摇头:“山崎先生来通书之点了一位弟兄,通书也只来了一位弟兄。”
“马士图不是你们通书的人?”
“通书有多少人马,自来也不归我管。”
刘老太太扯了扯嘴角,“我不认识什么马士图,我也不想认识他。”
梁布泉的眸子更冷,旋即竟然也像是刘老太太一样扯着嘴角大笑起来:“无所谓,来狗打狗,来虎斗虎。丑媳妇再难看,早晚也得见公婆,要是有什么吃屎的王八愿意跟着,那就让他跟着好了!”
他有意把后面那句话的调门拔高,似乎就是希望能让林子里头那个所谓的旁人听得到。
旋即,这梁布泉扭过了脑袋又慢慢悠悠地走到了山崎忠义的旁边,盯着这个仿佛是掉进了陷阱里的孤狼般的男人冷冽地吩咐道:“那霍公孙危险的要命,你跟这些个废物留在树底下看好我四哥,别再心里面打些个不切实际的盘算。”
他说着话,又拿那柄鹰嘴匕首在山崎忠义的旁边画了个圈:“咱这边的西游记你看过吧,老子画的这个圈名叫金刚琢,坐在这个圈子里头,老子保你太平无恙。听人话吃饱饭,后面老子要应付的家伙,可比你们见着的这些个菌毯可怕千倍百倍,你要是敢给老子添乱,老子到时候打起架来可保不了你们的命。听明白没有!”
山崎忠义点头如捣蒜啄米:“明白明白,梁先生放心!”
“哦,对了……”
梁布泉刚刚抬步走了一半,又扭头折返了回来,“把你的响子给我。”
山崎忠义一脸狐疑:“响……子?”
后者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枪!老子要你的枪!”
“这个……不好吧……”
山崎忠义的脸上明显露出了一抹犹豫之色,“枪是一个战士的灵魂,如果我连枪都送给了你……”
“你他娘的哪那么多废话,你当老子稀罕用你们小日本的东西啊!”
梁布泉说着话,一把夺过了山崎忠义腰上的王八盖子,三下五除二从里头卸出了一颗子弹,随即启开弹壳,将里头的火药铺在了地上。
手枪扔给山崎忠义,梁布泉又顺手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看着稍显得坚硬些的石头,刀石交击擦出的火星子,立刻就将那点火药引燃。“刷啦啦”地一阵爆响,冲天的火光转瞬即逝,旋即变成了一抹只有指甲盖大小的微弱火苗。
“金乌悬在太平宫,西不西东不东,正有红日在其中;两腿分立朝两仪,这是玉皇大帝的凌霄殿,前头就是猴子大闹的南天门,灵官执锏按雷众。”
说话间,梁布泉已经在这大树方圆寸步之内,自己画下的金刚琢之外,又朝着正南正北,正西正东插进了四根树杈子,北方青黑主水,他反倒是在上头抹了点硕果仅存的火药渣子,南方赤红主火,他却把扔在地上的酒葫芦给挂在了上头,主木为东的方向,让他给扣上了个子弹壳,主金为西的方向,反倒在树杈子上头什么都没放。
“天雷勾着地火灼,东就是西,西就是东,水走天南,火下地北,草开花谢不相逢。今儿个点了南离火,神仙进不得,魔佛甭挨着,烈火点的是申时三刻三分起,三三归了九作数,也得是戌时的二刻二分落。”
说得了话,唱完了歌,梁布泉把手一拍抹身就走。那原本可怜巴巴将熄未熄的小火苗,就恍若是突然之间让谁给添了一把柴,蹭的一下子燃起了寸余之高,噼噼啪啪的火烤之声不绝,那原本还是橙红色的火苗,转瞬之间就给变作了幽蓝之色。
梁布泉是头也不回地给那日本鬼子留下句话:“老子在这外头给你摆下了这南离阵,你只要保证眼前的团火不灭,那霍公孙也好,还是旁了的什么邪物也罢,就都会把你们所处的方位,给当成是太阳西沉还没落下。有了它们对太阳的忌惮,林子里头在窜出个什么古怪的东西你们就也都不用害怕了。”
山崎忠义的大喜之色溢于言表:“还是梁兄想得周道,谢梁兄……”
“诶……咱俩可不是啥兄弟,甭在这恶心我。”
不等他说完话,梁布泉就连忙挥手让他把话给重新咽回去,“我这是冲着四哥,你们也就是他娘的借了点光。还那句话,我四哥要是少了一根汗毛,老子我拿你们是问,走了!”
就说这梁布泉嘴上说着痛快,可心里头也是打鼓。
这帮小日本子,在山上是对付不了那些个妖魔邪祟,才会对自己这般恭敬,可等到时时候下了山。当着他大哥张洪山的面,要怎么把自己黑吃黑的经过给解释明白,面对着那帮小日本的指责,他们又当怎么打开这手太极拳,把个中的原委全都诉说干净,这才是件挠头的事。
安顿好了这伙日本鬼子,梁布泉才总算是到了刘老太太的身边碰了头。老太太见着他那拄着根树枝子一瘸一拐的模样,也是禁不住撇着大嘴嘬上了牙花子。
梁布泉还心说是那老太太担心自己拖了她的后退,连忙张开只手大声道:“你这什么死表情,咋的?甭看老子现在没了条腿,该咋收拾那只死鸟,半点都不耽误。”
谁料那老太太却摇了摇头:“像,太像了……”
“像啥玩意?”
梁布泉皱着眉头寻思了半天,这才想起来他那亲爹梁文生也是个瘸子,老太太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原来是说自己像他那死鬼亲爹呢。
按说儿子像老子,这也没啥奇怪的地方,可倒霉就倒霉在,梁布泉对他自己的亲爹是向来都没啥感情,说起感情,那也是满满当当的恨意,所以听见刘老太太这么说,立马就把脸给沉下来了,“甭他娘的哪壶不开提哪壶,那老王八跟老子没半毛钱关系?”
“老王八?”
分明是去哪大树底下赴死,可这俩人在这几步道的光景里面,竟然还有说有笑地聊了起来。
当然了,说话的人多是梁布泉,他可不像刘老太太那样笑得出来。
“老子是王八,那儿子是啥?”
老太太咯咯地笑,“儿子是王八蛋?”
梁布泉的眼珠子一瞪:“老东西……你咋骂人呢?”
“年轻人就是这么大的火气……”
老太太也一瘸一拐地拄着那根长杖跟在梁布泉后头,离远了看,正像是一大一小两个剪影,在那夕阳掩映的大树之下相伴而行。
“老太太没成想,你这小子竟然能把那鹰嘴匕首给玩得这么溜……”
刘老太太微笑地看着路,倒也不像是在跟梁布泉说话的样子,“想来我儿子要是还在世的话,应该也和你的岁数差不多大了吧。当妈的开始只为了忙事业,对儿子管教无方啊……到头来那小子竟然不认他这个亲娘了。自己手里的那点衣钵也没个传人,可惜了……哎,真是可惜了!”
忙事业?啥事业……忙着咋把咱老祖宗留下来的宝贝挖出来,卖给那帮王八犊子?
梁布泉虽然是在心里头这么想,可是嘴上却没说话。老太太讲的故事跟自己儿时的经历基本上是如出一辙,只不过自己没的是爹,老太太嘴里的那个孩子没的是妈。
说真的,这段时间的相处,梁布泉倒是真的在心里头对这个老太太萌生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哪见过她,甚至一度怀疑这老太太就是自己亲爹易容而成的。可无奈第一个他没有明确的指向性证据,单凭一根拐,一个望字诀的本事就到处认爹认妈,这光听上去就让人浑身不自在;在这这老太太从始至终似乎都没有真正地对他下过什么杀手,当初再遇着霍公孙偷袭的时候,老太太甚至还出手帮过他。
忙完了这大青山蟠龙胆的事,他觉着自己有必要好好地查查这老太太的地,兴许还能套出一些对付通书的办法。
说着话,俩人就已经到了这颗大树的底下。一股子无边无际的臭味隔着老远便往梁布泉的鼻子里头钻去,等俩人抬起头来仔细端详这颗怪树之时,不由得是齐齐倒抽了口冷气。
数值上头满满登登地趴着四五十只霍公孙,而且这树干之上垂下来的藤蔓,离近了瞧才能看个真切……这哪里是什么藤条啊……分明就是一大堆不同物种所拼凑而成的尸体。
那尸体有穿着衣服的,也有没穿着衣服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甚至还有些个野狍子跟老狼也位列其中。
“日他个姥姥……”
梁布泉把手里的尖刀一紧,“准备好了老太太,咱们可要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