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布泉就这么在众人包含了羡慕与祝福的注视之下,牵着那团黑泥的手,被送进了密林当中。丛林之中枝丫繁杂,随着道路越走越远,路途也变得愈发狭窄,那错综林立的枝杈,就仿佛是刀子一般,剐蹭着梁布泉的皮肉,也刺痛着他敏感的神经。
任何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会惹得他不自觉地起上一身的鸡皮疙瘩。他用余光瞥见,那繁密的枝杈轻而易举地没入烂泥当中,随着那被称作是“汪家玉”的奇怪东西向前缓步徐行,裹在烂泥当中的枝杈也最终因为得以抽开身子而剧烈地左右摇摆起来,软泥与恶臭挂上梢头,点点斑驳的泥浆被四溅的到处都是。
他眼瞅着自己的衣服在几分钟的时间之内,就被这烂泥给染得一片斑驳,可是他却偏偏不敢做声,甚至连拭干衣服上的泥渍的勇气都提不起来。
老村长闷着头走在两个人前面,一路沉默无话。倒是那摊烂泥正夹着个嗓子,故作娇嗔地和梁布泉有一搭没一搭地扯上了家常。
汪家玉说:“其实我打从一开始喜欢的就是你,还记得咱小时候的事吗?那时候我总是扮演妈妈,李二狗来演爸爸,你因为个子小,总要演儿子……”
梁布泉在一旁只是摸着头傻乐。
过家家这种事,应该每个孩子在小的时候都玩过吧,至于刚才汪家玉所讲的旧事是否是真的,他已经懒得去思考了。虽然这回自己能够从幻觉当中挣扎出来,要多亏了黄三太爷的关照,可是自己有关于在早一些的记忆却仍旧是记得模模糊糊,想必关于这些个儿时的记忆,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得到有效的缓解。
想不起来,那就只能胡编乱造。
好在梁布泉向来最擅长的就是胡说八道:“你从啥时候开始喜欢上我的?其实吧……说实话,我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在啥时候对你的感情从纯友谊,变成了现在这样……”
男女之间的感情其实向来如此,这种日久生情青梅竹马的男女关系则尤甚。他梁布泉虽然没有正儿八经地谈过几次恋爱,但总归是见过不少痴男怨女之间发生过的故事。他觉得给出一个由熟悉变成喜欢的设定,相对而言更符合他们两者之间的关系。
“你们男人总是这样。粗鲁大条,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梁布泉诡异地在烂泥的身上察觉到了一丝娇嗔的气息,那烂泥缓缓地别开了一团圆圆的隆起的泥浆,随后又接着用蚊子般的声音轻声道,“从你演我儿子的时候,其实我就已经对你满心欢喜了。你知道的,女孩总要比男孩要早熟一些,从那时候开始,其实我就已经对你有很大的好感了。”
梁布泉自然就坡下驴地顺着汪家玉的话,假作恼怒:“所以你还是答应嫁给了别人?”
烂泥扭过了看似脑袋的东西:“我那不是背叛了我们的爱情,我是在考验你。”
“用结婚来考验别人?”
梁布泉的胸膛起伏,看起来的确是在生气的模样,“你用背叛,来考验爱情?你就是这么尊重我,尊重我们在一起的时光的吗?”
烂泥果然急了,厚重的泥浆顷刻间就爬满了梁布泉的一条胳膊:“你后悔了对不对,你并不想娶我,你觉得我脏,对不对!”
你的确有够脏的……
心里虽是这么想的,可梁布泉却反手拍在了自己胳膊上的烂泥上面:“我怎么会后悔呢?即便我后悔了又怎么样,谁叫我喜欢你呢?”
这话说出口来以后,甭说是别人,就两梁布泉自己都觉得无比恶心:妈的,老子从小到大第一次这么正儿八经的表白,竟然是他娘的和一摊臭泥巴,还在这么个鸟不生蛋的林子里头。他娘的旁人在表白的时候都又是鲜花,又是喝彩的,老子咋就这么倒霉,刀架在脖子上,我他娘的不这么干,我还能咋办?
好在一切都在按着他的计划缓步进行,烂泥听见了梁布泉发自真心的求爱,立马又展现出了更令人生厌的娇憨感,梁布泉甚至觉得困在自己胳膊上的那团烂泥又被缠紧了几分,而且这泥浆变得要比方才火热的多,徐徐的热气蒸腾着烂泥所自带的臭味,自也引来了林子当中潜伏着的各种蚊子和苍蝇。
“你看啊,这些小精灵们也在为我们高兴呢!”
汪家玉的声音轻柔而甜腻,“我感觉得到,这些小精灵在亲吻着你的皮肤,也在亲吻着我的手。”
梁布泉却只想快点从林子里走出去,抛开这些恼人的飞虫不谈,方才可以容纳两人并肩行走的林荫大路已然变成了只容一人通过的羊肠小道,他一个人走在前头,苍蝇和蚊子像是发了疯一样地啃噬着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他却偏偏不敢将这些个东西给轰走。
他只能一边点头说这是,露出满脸幸福与喜悦的笑意,忍受着蚊虫的叮咬,在缓缓地把头看向远方。
远处的丛林上空瞟着一层浓重的铅云……
他当然知道那团黑色的东西并不是什么云彩,嗅风摘金,望气观岚。那团浓重的铅云正是这蛄窑村里所有的殃气所在。
望气观岚当中有讲,这黑白灰三色岚气乃是大凶之象,岚气之下凝结化形不是凶煞,那便是妖魔,再加之梁布泉老早就练出了一副狗鼻子,其实打着开始他离老远抬鼻子一闻,就能嗅见这黑云下方必然摆着个坑害人命的阵法。
然而时下结果那个所谓的虫母的子嗣血亲已经是解救自己与他人的必经之路,那地方纵使是龙潭虎穴,他梁布泉也得硬着头皮去闯上一闯。
这会儿是老村长打头,汪家玉殿后,许是听见了梁布泉在前头说的情话,和后头哼哼唧唧的答应,让这滩烂泥的芳心有了那么一丝丝的悸动。梁布泉只觉得自己跌胳膊让什么东西猛地一拉,回过头来,刚好见着了那摊正散发着恶臭的泥巴,接着夹着个嗓子,用蚊子一般的声音嘀咕道:“你真的喜欢我?”
梁布泉的嘴角抽搐了两下,使劲地点了点头。
汪家玉又道:“那人家的衣服都要让这些个树枝给刮烂了,你怎么也不说着帮人家整理一下?”
听了这句话,梁布泉的好悬没有一口老血喷出来。他强忍着恶心假模假势地就要替它拂去肩膀上的残枝败叶,结果那泥巴竟然猛然一震,随后骤然之间向后倒退了数寸:“你干嘛呀!”
梁布泉的心里头叫它给吓得一阵哆嗦,心说着难不成我又做了啥事,让这家伙给引起警觉了?连忙上前抢出了两步,急道:“你咋了,家玉?我弄疼你了吗?”
跟一滩烂泥在这真心实意地谈恋爱,这世上也就只有我独一份了。
他始终也没法过去心里头的这个坎,念念叨叨地这么暗自嘀咕着,紧跟着那摊烂泥就又说话了:“你这人……你怎么这样,你碰到我的肩膀了!”
“啊?”
梁布泉的嘴角又是一阵抽搐,“肩膀……咋了?”
“你说咋了?”
烂泥娇嗔道,“我的衣服都被树枝给刮烂了,咱们两个虽然将要成婚了,可现在毕竟还是男女授受不亲,你怎么能随便碰人家的肩膀呢?”
我日你个祖宗!
梁布泉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瞎!”
在这摊烂泥面前,他的的确确是个瞎子。他一来看不清楚这泥巴到底那是脑袋,那是胳膊,二来也实在没有那个心思分辨这泥巴为啥还偏说自己的身上长了建衣服。他本寻思着就这么给蒙过去算了,可那个汪家玉却偏偏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只听这滩烂泥又怪笑着嘀咕道:“我说你……梁子,你能亲我一下吗?”
梁布泉叫它给问得一愣:“啊?”
泥巴的语气立马就带了那么三分的怒意:“你不愿意?”
“我愿意,这占便宜的事我当然愿意啦!”
梁布泉强忍着恶心赔笑道,“你想让我亲你哪?”
烂泥又向着梁布泉蠕动了几寸,贴着梁布泉的下巴,娇憨道:“都是要成为夫妻的人了,你说我想让你亲哪里?”
“额……这个……”
梁布泉挠起头来了,倒不是说他真的不敢下口,为了活着他还有啥事不敢做的?关键问题是他也分不清哪是汪家玉的脑袋啊?这家伙偏偏要自己给个准确的地方,自己上哪找去啊?
没等梁布泉说话呢,那摊烂泥倒是先开口了:“你亲我嘴唇一下,我就饶了你!”
梁布泉就这么僵硬地捧起了那摊烂泥浑身上下最圆润的一个地方:这地方……应该是汪家玉的脑袋瓜子吧……
他心里正盘算着应该上哪亲上那一口,结果汪家玉却是率先发难了:“你为啥还不亲,你不想亲我?”
梁布泉的脑瓜子一梗:“没有的事!我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那烂泥突然之间怪笑道,“因为你压根也找不着我的嘴在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