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胡子和他身后那几个泥腿子的表情变得分外严肃,早就没有了先前那份从容淡定,谈笑风生的模样。
按照梁布泉的建议,这个隔板猜物的游戏,他们采取的是三局两胜制,每个人去下面准备三样物品装进箱子里,然后一一拿出来给对方推断,每个人最多可以提出三个有关于箱中之物的问题,其间不准与箱中之物做任何肢体上的接触,不准询问任何和箱中之物性质与特点无关的问题。
他已经输了两次了,原本已经是必输的死局,可是面前的这个混小子却偏偏还要给他一个机会,美其名曰说是即便是最后一次他可以猜对箱子里的物件,也能算做是大胡子嬴。
大胡子第一次放在箱子里的是一颗新鲜的橙子,面前的这个小子甚至只提了两个问题就推断出了箱中之物究竟是什么。
他的第一个问题是:“箱子里的东西是不是活的。”
第二个问题是:“箱子里的东西怕不怕盐。”
乱弹琴!
简直是信口胡问!
大胡子本以为这次赌局自己志在必得,可是轮到那小子第三次发问的时候,他脱口就猜出了箱子里面装的是个橙子。
那小子是在故意装傻,对了……装傻!那些个喜欢玩小聪明的人的惯用手段,扮猪吃老虎,以为这样别人就不会发现自己心里面的小算盘,年轻,他还是太年轻了!
大胡子摸着自己的玉扳指在心里幽幽地想。
他问的那两个问题都不重要,这就像是古彩戏法里面的表演一样,一切都是他的表演而已,他应该早就闻到这颗橙子的气味了,一定是这样,这是上等的橙子,香气袭人汁水丰厚,这小子一定是打从开始就闻到了橙子的味道,然后故作思考,问了我一大堆毫不相干的问题。
所以他第二次在箱子里面放上了一把刀,一把他从西洋带来的瑞士军刀。
他平时很少会用到这个东西,只在参加一些稍稍高档点的聚会上才会用上这东西,切水果,刺午餐肉,或者是给香槟开瓶。
普通的庄稼汉,这些个乡野村夫,没见过世面的草包怎么会知道还有这么全能的精美器具,刀的身上,是不可能携带着气味的。
然而这一轮,面前的这个小子甚至连问题都没等提起,就脱口而出了箱子中的东西。
大胡子开始流汗了,他不是第一次和别人参与这样的赌局,他向来觉得这种赌博才更加的有趣,一切全凭提问与推理,一切全凭脑力。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世上甚至有人比他更加擅长这种推理的游戏。
那小子是怎么猜出我会在箱子里面放上这个东西的,是通过我的衣着吗?是通过我的表情……或是手下那几个酒囊饭袋的言谈举止?
这游戏,难不成从我进门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吗?
为什么他明明已经赢了,却还要和我在玩上第三轮?
他在羞辱我?
他想要羞辱我吗?!
这最后一轮游戏,梁布泉好心地让大胡子率先提问,眼下这大胡子已经问过了九轮,就差最后一个问题,还差最后一个问题。
并非是食物,却可以入口食用,可以治病,却也可以杀人……
他推断出了这盒子里面的东西应该是一味中药,可是中药向来都是医毒参半的东西,用得多了会死人,剂量正好,才可以治疗疾病,这东西不是根,也不是藤,不是草也不是花,不是昆虫,也不是动物的内脏……
要问的问题实在太多了,矿物可以入药,动物的粪便甚至都可以成为药材,还有什么……我只剩一个问题了,盒子里面的究竟还有可能是什么……
大胡子心里正想着,房门却叫人给大大咧咧地推开,他本就烦躁的心自然变得更加的燥郁难耐,回过头的时候,却刚好撞见了一脸莫名其妙的周京洋,二少爷和大胡子两个人一站一坐,眼神交汇之间,周二少爷先是惊喜地开口:“福伯?弄了半天,原来是您在和我们梁爷玩啊,玩的啥?”
听了周京洋的话,大胡子的脸上又是阵青阵白了好一阵,可是反观他梁布泉,却是云淡风轻地拄着腮帮子,看戏般地盯着二人:“你可算来了,被老爹叫走了吧?”
大胡子又狠狠地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他在等着二少爷?他故意在拖延时间,就是为了等着二少爷进门?
周京洋像个傻子一样地咧了咧嘴:“爷,您咋猜出来的啊!”
“我会算命!”
梁布泉拍了拍身后的椅子,示意周京洋坐下,随后玩味地把头又转向了大胡子,“怎么样了老哥,最后一个问题想好了没有啊?”
大胡子皱眉道:“你来我们紫轩阁,究竟是为了干什么!”
“这个问题,好像和咱们的游戏没啥关系吧……”
梁布泉摸了摸鼻子,又抬手指了指大胡子面前的盒子,“还要不要我再来猜猜您那匣中之物究竟是个啥东西了?”
大胡子咬了咬牙:“你是来捣乱的?”
“瞧您这话说的,我带了赌资,也带了诚意,来您这一没吵,二没闹,手下的弟兄也没给您老填过乱,个顶个地有教养,您咋说我是捣乱的呢?”
梁布泉笑道,“您那盒子里头装着的,应当是件马褂吧?”
大胡子的脸色又是一变。
梁布泉接着道:“等会啊,我再猜猜……没猜错的话,这件马褂,应当是咱们一开始进了你们紫轩阁的大门以后,第一个接待我们的小管事身上穿的那套,对是不对?”
“二少爷!”
大胡子拍案而起,“瞧瞧您带来的究竟是些什么人,来我紫轩阁捣乱,可还把周老太爷他老人家放在眼里?!可还把你大哥放在眼里!”
“福伯,这话您说的可就没理了啊……”
总算是有人出面给自己撑腰了,这周京洋也一下子有了骨气,“就像咱梁爷说的,他们来咱们店里照顾生意,一没偷二没抢,三也没惹事,您凭啥就说他们是闹事捣乱的呢?再一个,我把我爹装在心里头这没毛病,他周京海算是哪瓣蒜啊他,我他娘的凭啥还得照顾他的面子啊我?”
“你!你堂堂周家二少爷,竟然和一个村夫称兄道弟,还……还称他是爷?”
大胡子气得胡子直抖,“你领来这么一个滑头来此,还不是败了我紫轩阁的……”
“等会,福伯……您先等会!”
梁布泉像尊佛似的坐在椅子上,大大咧咧地拍了拍桌子,“咱是来玩的,不想惹出这么多闲气,您也别吃心,二少爷的性子您应该比我清楚。最关键的是……咱的赌局还没结束呢对不对?”
他说着话,又拿手指头敲了敲桌子,对着大胡子面前的盒子抬了抬眉毛:“把那玩意打开吧?看我猜的对是不对……”
后头一众看热闹的汉子也跟着叫唤了起来:“愿赌服输,你这人还是他们周家的心腹,可不能这么没品吧?”
“他不敢把盒子打开,因为咱们梁爷肯定是猜对了呗!”
“大家伙可都看着呢啊,咱们梁爷从始至终都没离开过这屋一步,那汗衫是你们自己拿过来的,穿着汗衫的也是你们自己的人,甭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总爱冤枉咱们出老千,给咱们泼脏水……”
见屋里的人吵嚷的凶,外头堂里雅间中的客人也寻着声音在这房门外头越聚越多,这福伯终于是坐不住了,红这个老脸就把手上带着的那个扳指给摘了下来,作势就要往桌子上拍:“给你!”
他那枚玉扳指还没等落在桌子上,就叫梁布泉率先擒住了腕子。
福伯眼珠子一瞪:“你还想干嘛,惹事?!”
梁布泉嬉皮笑脸道:“和您开个玩笑,您咋还当真了呢?这扳指既然对你这么重要,那我哪能夺人所爱呢?扳指您收好,我留着这玩意也没啥大用。”
福伯的面色一凝,满脸狐疑地接着道:“不要我的扳指,那你是来干嘛的?带着颗熊胆来……”
“我来这送礼。”
梁布泉一抬眉毛,大大咧咧地直起腰来,“早听闻周二少爷说您的身子骨不好,尤其是畏寒腹痛,还常常恶心疲乏,说是您的肝不好?”
福伯瞧了瞧梁布泉身后的周京洋,随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所以啊……”
他说着话,就把桌上的那袋熊胆放到了福伯的手里,“这包子熊胆,就是送给您的!方才后生的玩笑开大了,您别介意……”
这么价值连城的一个宝贝,叫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是想也不想地就送到了自己的手里头,不单如此,他没想到周京洋这混小子表面上是浪荡惯了,向来不懂关心长辈,自己有了这肝上的毛病,他竟然能给记到心里去,不禁对面前这个年轻后生,和那纨绔的二少爷的印象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要,更何况咱们老爷……”
“我来这是要送两份礼,有您的,自然也有周老太爷的。”
梁布泉说着话,就把手给搭在了那个福伯绞尽脑汁都没猜出的盒子上头,“盒子里面的家伙,是我送给周爷的见面礼,劳烦您转交给周老太爷。小辈后生在这叨扰得太久了,告辞!”
说话间,这梁布泉果然是袖子一甩,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