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山灵,地有地宝。
按照金门一脉祖籍中记载,人类所繁衍生息的土地之下,向来都蕴藏着无穷无尽的至臻宝藏。众数宝藏,就好比是人体当中错落纵横的奇经八脉,好比金母银髓这等可以繁衍孕育出更多至宝的器物,便是所谓的“地器”。地器繁衍自然,其上生活的万千生灵便可借由这些宝藏所天生天化而成的灵气得意太平安宁,如若是金石玉髓这些宝贝过多,则难免金气伤身,伐伤命格。可若是这些天生天化的地器太少甚至不见,则方圆百里必定会受到其影响而丧失生机,树不长,草不生,消杀死寂,成为人间炼狱。
二十八道仙梁,便是这天地之间关乎国家气运的关键所在,仙梁衔宝,主家国气运,而各地方区县,也自然会拥有其主掌一方的山河宝藏。金门一脉往日所要做的,便是拔出各地方过多的金气宝藏,并布开大阵,保存好各山各梁所对应的地器至宝。
按赵友忠的话说,他早便料想到奉天府旁生出的这些个种种事由,是因为其地下至宝遭人盗采,或是金气满溢而伤及地方气运所致。然而大清国累年的战乱与兵祸,已然叫金门一脉分崩离析,对于各地区地器的巡查和挖掘,恐怕业已十余年未曾完善。
“金不过百,玉不逾千。”
这里头说的可不是金子不能超过百数,玉器不能逾越千斤。金银财帛是千百年来寻常百姓交易买卖的流通货币,金子过了百人只手,便残留够了百人的阳气,带着这种金银或钱帛器物,往返于积阴走邪之地不胆寒,不后怕,如此才有了金不过百的说法。而玉石却并非如此,民间自古便流传着“好玉养人”的说法,殊不知,这玉石一类,是先要人来养玉,而后才有的宝玉养人。
这玉器一物不比黄金,咱先前说过,黄金乃是纯阳之种,吸烈日地气,常常深埋于厚土之下,往往有金石的地方,仅有些个野兽为伴护宝,是断然不会出现鬼祟邪事的。可珠宝玉石却恰好与之相反,好比这玉髓一物,乃是地脉宝器当中的饕餮象征,不论是日精月华,阳气鬼气,全都照收不误。所以长佩戴在人身上的玉石,温润光洁,似乎带着淡淡的体温,即便短暂将其摘离身体,却依旧带着股似有还无的温度。可陪葬玉器,诸如玉握玉蝉之类,却是寒冷异常,恶臭扑鼻,即便是几经淘洗,用刷子刷,拿竹篾擦却依旧难以消除其上的恶臭,便也是源于此道。
千载玉髓,说不准已经吸收了多少的日精月华,阴阳二气。越是年头长的宝玉,便越是贪念世间的各种灵觉,有了这么一块宝玉傍身,却无人精心打理,那恐怕至宝也要变作冥器,三山由此一玉尚且无法承受其中奔腾不绝的能量,更何况是人?
回望那口衔珠玉诞生的贾家公子,最终又岂非也落得个抄家财尽,怨侣离世的悲惨收场?
所谓的“蟠龙胆”,恐怕正是主掌奉天府一带的至宝珠玉。
只可惜,这宝贝深藏地下已经有些时日,加之金门一脉人才凋敝,照管二十八道仙梁已经是分身乏术,又哪有时间来看管这颗宝玉的问题?长此以往下去,灵气堆积,恐怕这蟠龙胆已经是生出了灵识,赵友忠纵有一只狗见了都要摇头的鼻子,对着这么一颗已经长了脑子的宝贝,也只能是瞎子干瞪眼,是一点办法也找不见。
最初他还以为是通书联合着那帮日本人,在利用蟠龙胆这颗珠子想方设法地逼张洪山就范,但依着头天晚上山崎忠义来这交代出的一系列信息来判断,恐怕就是通书那伙老家伙,也没胆量随便上山和这颗珠子较量。
现在的大青山,险得过仙梁,赛得过地府,所以才想辙叫个说客来张洪山这地方搬人。那说,这地方竟然如此危险,大不了张洪山这伙人也不管不就完了?真有办法的话,张洪山倒是真的不想插手此事,可无奈现在受到影响的不是别处,而是他的大本营奉天府啊!他倒是可以一抹大嘴转身就走,可奉天府的这些个老百姓怎么办?自己辛辛苦苦打理出的这个大帅府,就仍在这等着他变成鬼城荒屋了?
退一万步来讲,那帮狗日的小鼻子是在咱们家里头挖坑填土找宝贝,他们倒是可以收走就走不在乎,而伤到的可是自家的风水气运,丢失的,可是自家的金银财宝。他们不管,万一那天这帮小鼻子当真是请来了个天兵天将把这宝贝给抬走了,几个人不也只能是干瞪眼瞎着急吗?
将这个中因由与利害关系掰开了,揉碎了跟梁布泉几人又说了一遍,到这个时候杜老四才算是明白了张洪山的苦心。合着自己打从一开始就把人家给想坏了,张洪山从始至终都没想着要跟那群日本小鼻子合伙做买卖。
“那日本人跟咱约的是明个卯时三刻,到时候他们肯定也得带着人马带着兵,不过你放心,哥哥不可能让你一个人上山。”
张洪山说着话,打怀里又掏出了一块手表,外加一根长捻的炮仗,“老弟啊,那帮玩意现在都拿这个看时间,一个大格叫一个小时,咱们的一个时辰,满打满算能换成他们的俩小时,一刻钟差不多是他们的十五个小格……”
念念叨叨地教梁布泉认清楚了手表,这张洪山又接着道,“我一开始会先给你安排十三四个人手,可是那帮日本鬼子贼得很,够呛能让我的那群兄弟们跟着你上山。不过即便是他们把我的兵给赶回来了,你也不用害怕,老子会在大青山的周围,都安排好咱自己的人马。大概在后天的四五点钟,咱自己的人手就能安排齐全,到时候我这头以炸药为号,听着炸山声响,你就可以想法往出跑了。”
手表对梁布泉和杜老四来说,毕竟是个稀罕物件,尤其是杜老四,跟个小孩一样,拿着手表就不愿意撒手了。梁布泉觉得烦躁,干脆把这手表摘下来,塞到了杜老四的手里头,自己则拎着个炮仗,一脑袋官司地盯着张洪山苦笑:“哥,道理我都懂,可你给我个二踢脚干啥呀?”
“我得知道你在山里头的动向啊,万一你在里头遇了险,让那帮日本鬼子给围了怎么办?”
张洪山说着话,又把梁布泉递过来的那个二踢脚塞回了他的手里头,“常理说我应该给你把信号枪的,可是那玩意目标太大,难保不引起日本人的怀疑,再一个,我也怕你情急之下,把个信号枪当成响子给用咯。二踢脚这玩意咱小时候都玩过,一炮双响点火就着。去年过年的时候咱队里刚买过一批,这玩意炸的才高呢!你遇着危险了,就把这二踢脚给点着咯,咱听见响,立马就叫兄弟杀上山去接应你。”
哥,我带这个二踢脚上山,恐怕比拿着信号枪还要惹眼吧?
梁布泉在心里头犯嘀咕,可是嘴上没说。毕竟那张洪山也是好意,山上山下的事,这座大哥的已经给他考虑周全了,如果再要推辞,那实在也是他自己不懂事了。
杜老四死气白咧地非要跟着他一起上山,说是让梁布泉一个人跟那帮日本鬼子周旋,实在是太过危险,多个人还能多个照应。梁布泉倒是答应的利索,可到了赵友忠那边,老瞎子足足犹豫了半天才算给这件事吐了口。
不过临走的时候,赵友忠却把梁布泉给叫住,翻翻个大眼皮子像是交代后事一样地叨咕了好几句。
“爹老了,这上梁下山的活,干一回少一回了。你这小子往常是个挺有主意,挺有冲劲的主。可咱也不知是咋了,这回再见你的时候,你办事咋就犹犹豫豫地像个娘们。今儿个爹也不给你卜卦,不说些个没用的大道理。不过你得记着,凡事直取莫徘徊,跟人后头走,就在怎么得了能耐,那都也只是个吃屁的。若是你在心里头还因为佛顶珠那件事过不去,那赶紧好好拾掇拾掇你的心思。人在江湖,行差踏错在所难免。老子闯江湖那会,误伤了多少人,老子数都数不过来。可是这年月,你的心要是不够狠,那早晚就要成了别人砧板上头的肉。想成就一番事业,就别瞻前顾后;要不然啊,趁早收拾东西回乡下种田去。”
后头那句话,是赵老瞎子第二次跟他念叨了。老头话里话外似乎都盼着梁布泉能回到乡下,当个佃户农民。说回梁布泉身上,难道他就想东奔西跑地把脑袋别在裤腰上,跟一群妖魔邪祟玩命吗?
其实他也情愿做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佃户,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可是谁叫他手里头有本事呢?他虽然没读过两年书,但至少还明白个道理,自己先得是个人,然后在考虑啥种地还是抬宝的事。
现在这家国动荡的,即便回乡里种田,他能有几天安生日子过?
尽人事,听天命,如是而已。
临行之前,他又去看了贾镜一眼。这姑娘现在还是深度昏迷的状态,依着赵友忠的话说,恐怕每个三五天,这丫头醒不过来。
三五天的光景,自己在大青山上总也能找着蟠龙胆在哪了吧。
当日是西洋照晚,张洪山做局请他们兄弟几个喝了老长时间的酒。梁布泉突然萌生了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苍凉之感。
老子不能就这么死在山上吧,还有三五天贾镜就要醒了,她可得瞪着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