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布泉没叫来黄三太爷。
那老仙得道了这么久,想必什么外神野鬼,山精河伯它都见过。梁布泉本打算在这中间偷个滑耍个懒,接着黄三太爷的威名来给自己稍稍减轻那么点负担。可万没想到,那老太爷自在万重天,自己想来的时候来,想走的时候走,落在平日他就是叫破了喉咙,人老仙也全赛没听见,就是不现身。
刘老太太倒是看得通透,嘱咐二人说,既然雷家的人说了,山撞子那邪物已经盯上了咱们,那咱也没必要漫山遍野地找那个蟠龙胆。蟠龙胆就在山撞子的身上,那莫不如几人就在这山里头找个舒服点的地方歇脚等着,山撞子来,蟠龙胆就来,到时候杀了妖邪取了胆,也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他们自然是不能在雷府的地头放挺扎营,杜老四现今还在人家的宅子里倒着,如果把这么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怪物给引到了这头,伤着他们倒还好说,如果在连累了还处于昏迷之中的杜老四,以及雷府上下的门人宾客,那可就得不偿失了。更何况,雷明阳还有那么个三阴之身的体质在那搁着,如若叫他被山撞子给附了身,恐怕到时候就是黄老太爷出面,都很难保证在不伤害一条人命的情况下,轻而易举地把那怪物给收拾利索。
至于究竟啥玩意叫做山撞子,几个人是一边找地方,一边听着刘老太太念叨了起来。
其实关于山撞子的具体形象,刘老太太也是哑巴传话,瞎子打岔压根说不明白。因为在这华夏神州的民间,关于山撞子的说法简直是千奇百怪,五花八门。
有说山撞子是些个身高五尺,力大无穷的小绿人,浑身恶臭常常结伴出行,在山野里头常常是仗着蛮力袭击过往的路人,靠抢劫珠宝财物和吃食水源为生。这一点在东北穿得是尤为邪乎,实际上在吉林一带的山梁子里头,就有不少响马胡子,自号为“山撞子”四处搜刮老百姓的财帛,而具刘老太太所言,这些所谓的山撞子,无非都是一些被人砸了窑,或者在江湖上吃了官司的游匪破落户,三三两两啸聚山林,完全构不成威胁。这一点上来说,恐怕只是附近的居民因为恐惧响马土匪,才编出来了这么一个邪物,吓唬孩子不要随随便便上山。
还有说山撞子是种长得像是野猪,红眼睛长嘴,满身恶臭的怪物,这怪物常常会潜伏在密林深处,学些个过往行人亲人朋友的动静,来引诱倒霉鬼落网下套。被这家伙勾了魂的行人,往往会稀里糊涂地钻到山撞子的嘴里,叫它给一口咬碎了脑袋。大别山一带还有说山撞子是种会散播云雾的麋鹿精,借着雾气把人王杉底下撞,然后再掏空死者的五脏六腑,已解腹中饥饿。
传得再离奇一点,甚至有说山撞子是打从武王伐纣的时候,就存在于山里头的邪物。据说这精怪原本是山岭子里的一头野鹿成了精,黄飞虎反五关奔西岐去的时候,好死不死就碰上了这么个玩意,当初跨着五色神牛,捎带手就给这鹿妖的脑瓜子给剁了。可是万万没想到,这鹿妖的修行了得,没了脑袋还能活!可是脑瓜子上的那些个零件没了,啥是眼睛,哪是耳朵一律都找不见,只能顶这个四处喷血的脖子四处乱撞是纵蹄狂飙。在山里头修行的年头长了,颈项上头的伤口没有结疤,没有长死,偏偏是变作了一大团能迷人心智的毒雾瘴气,在林子里头行脚的路人如果没有防备,把这鹿妖的血雾给吸到了肺管子里头,难免就会叫野鬼给遮了眼,辨不清东南,认不清西北,最后倒霉催的再撞上了这么个没头苍蝇似的鹿妖,难保不被撞得七零八落,死成一滩肉泥。
刘老太太有模有样地念叨完,惊得梁布泉跟山崎忠义是直缩脖子。
山崎忠义虽说往日的确有些搜集民间怪谈的爱好,但再怎么说那终归是站在一个安全的立场上挺热闹。今时不同往日,他从太多人的口中听过了山撞子的大名,心里头已经隐隐感觉到,此番在山上要遇见的这个东西,十有八九是真实存在于世上的精怪。听故事的成了故事里头的主人公,他除了枪法准点,会的各国语言多点,基本上也不剩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又倒霉在现在这寻宝的小组里头,有两个都不是自己的本国老乡,他又怎么可能不害怕呢?
于是便哆哆嗦嗦地扯了扯刘老太太的袖子,哆哆嗦嗦地询问道:“刘先生,您讲了这么多鬼故事……”
他话还没说完,梁布泉就在旁边插嘴道:“鬼故事?啥玩意鬼故事!刘先生说的可都是真话!你当她在讲故事?”
不知他是有心还是无意,总而言之,鬼故事这种事如果都能给说成是真事的话,那这山里头还有多少山崎忠义不知道的东西,还有多少所谓的科学都没办法证明的东西?
后者又是狠狠地打了个摆子,猛咽了口唾沫接着道:“行,就算是……真事吧,这都不重要!我想问的是,刘先生讲了这么多故事,那山撞子究竟是什么东西啊?是人还是猴子,是鹿妖还是野猪啊?”
梁布泉又是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啥叫就算是真的啊,这他娘的就是真的!我跟你说,就在咱们这个地头,甭说是山里头,在住户中间也能随随便便蹦出个鬼来!听说过为虎作伥吗?老虎吃人的时候有个习惯,喜欢先扒皮再吃肉。知道它为啥这么做吗?因为用过的人皮它还有大用!咱农村的孩子特喜欢杀猪,因为大人杀了猪以后,往往就会把猪的尿泡给扔咯。小孩子就会把尿泡捡回来拿水洗干净,然后吹着玩。老虎也是这样,它吃完了人以后啊,就会把皮子在从里到外地掏一遍,然后鼓起腮帮子往人皮里头吹气,吹得了气,就做好了一个伥鬼。往后就让那伥鬼替它办事。我当时在观音山上就碰着过这么一只山把头……啊对了,山把头就是老虎!”
“你……你别说了梁兄……”
山崎忠义听了梁布泉的这么一通吓唬,又哆哆嗦嗦地往刘老太太的身边凑了两凑:“我不想知道老虎是怎么吹气球的,我就想知道山撞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东西,好叫我自己做一做心理准备,别碰见了这东西,再心里头发慌做些个什么夸张的事出来。”
“啥叫夸张的事啊……炸营啊!”
山崎忠义越是害怕,梁布泉反倒越是高兴,“炸营的事我也听说过,哎,你知不知道野婆?野婆这玩意我也见过,长得虽然像是个人,可她那皮囊啊……”
“行了!小兔崽子,你老吓唬他干啥?”
刘老太太到了这时候仿佛才有点听不下去了,朝着梁布泉摆摆手,又打后头把山崎忠义给拎了出来,“你也是,他娘的挺大的一个老爷们,尽往我老太太身后钻算什么事啊?你他娘的欺负老百姓……不是,你他娘的做军官的那副严厉劲呢?”
梁布泉在旁偷着乐,山崎忠义臊着张大脸争辩道:“人是人,鬼是鬼!我训的是人,从来也没见过鬼。我哪像你们个个都有本事防身啊,让你们教我点本事,你们也……”
“我说山崎啊山崎,你他娘的可真是不要脸啊……”
梁布泉在旁抱着膀子接着揶揄,“你抢了我们的地,占了我们的妻,夺了我们的财,还毁了我们的园子,咱手里头就剩这么一个要饭的盆了,你还让我把盆再分给你一半。这叫啥?这叫有能耐的不如要饭的,读书的不如玩枪的,你他娘的要饭还要的光明正大,我是真佩服你啊!再一个,老子是不交你吗?看看你这熊德行,光是听点故事都好悬没给你吓尿了,就这你还想着学本事呢?”
他骂完一通,转念好像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扭头又对着刘老太太沉声道:“所以山撞子究竟是个啥玩意啊?瞧见前面的地界了没有?朝阳覆阴,我在这几十里内闻了一大圈,顶数这块地界的阳气最旺,而且地方还够敞亮恰好方便老子在里头摆阵。你倒是跟咱捣鼓捣鼓,这山撞子究竟是个活物还是死物,咱好想个辙给它一举按死在大阵里头。”
刘老太太撇了撇嘴:“非生非死。”
“非生非死?那他娘的是杜老四啊!咋的,三魂不稳,七魄不全呗?”
梁布泉嘬着牙花子又问道,“那我换个说法,这山撞子,是凡物成了精,还是怨气凝了实体?”
刘老太太把拐杖往地上一杵:“非虚非实。”
“你他娘的故意的是吧?非生非死我到理解,非虚非实又是啥玩意?我听赵老瞎子说,当娘的怀胎两三个月的崽子,那才叫非虚非实。你这山撞子都他娘的能杀人了,还跟我来个非虚非实,咋的,它是没怀上啊?”
梁布泉抱着膀子直皱眉头,“方才你说的那些个故事里头,到底有哪个是真的?”
“那些个故事,都是真的,也都是假的。”
刘老太太这会儿,才对梁布泉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你不是登过仙堂吗?还能跟我问出这么外行的问题?山撞子可以是野猪,可以是猴子,也可以是鹿,这玩意就是打从仙塘里出来的东西。凡人看着它是啥,它他娘的就是啥。你问了这些个话,那不是着了相了吗?”
“着相?仙堂?”
梁布泉的心里猛一翻个,突然之间想起了不久之前才刚刚见到的殷舟,“这玩意,在相之外?”
刘老太太满意地点了点头:“相之外,道之中。”
“我日他个祖宗……”
他把拳头握得是一阵劈啪作响,“这他娘的……蟠龙胆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咱这是都要交代在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