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佛爷姓王,单名一个彪字,原本也是这一代的功夫世家。他爹王老爷子,本寻思着好好地培养这一根独苗,让他继承家族的拳馆生意。只可惜,王彪打小似乎就没叫人给捻开这根筋。您崩说什么十八般武艺横练金钟罩的这种硬功夫,他三岁才学会了走,十二岁的时候,连个哨棍朴刀都轮不起来。王老爷子眼瞅着家族买卖这就要失传了,被逼无奈之下只能寻思着再生一个。
佛爷的小弟弟王犁。
这王老爷子为了给自己膝下的两个孩子取命,也是煞费苦心。他先头的那个大儿子,有意在名里头给他带了个“彪”字,其实就是盼着孩子未来能像头老虎一样,把家族的拳馆生意越做越大,谁承想,这老虎没生出来,偏偏是生了一条虫。到了二儿子这,也不敢在名里头带着什么虎啊,龙一类的猛兽了,生怕是二儿子也擎受不起这样的大名字,在落得跟王彪一样的结果。小二单名一个“犁”字,为的是希望二儿子能像个牛犊子似的,身体健硕长命百岁。
可是这世间有的时候就是怕什么来什么。王犁出生还不到三岁,北边来的红毛鬼外加上渡海而来的小鼻子就杀进了大东北。
他们老家肇源几乎叫这伙外国人给杀了个底朝天,俗话说得好,武功再高也怕菜刀,功夫再好一枪撂倒,王老爷子在同年就叫那伙外国人给抓住了。那伙外国人,就楞说王老爷子是什么东北对抗外国人的民兵联军,稀里糊涂地给他押到了三江口,连带着十来个好汉,一并用铁丝串上,给扔进了大江里头。
那天下着白毛雪,天冷得直能把人的手脚都给冻掉咯。王彪就藏在人堆里头眼睁睁地看着老爹叫这群外国人给害了性命,躲在背人的地方直等到晚上才敢冲到冰窟窿旁边想要给他爹的尸体捞出来。但是河床上头结冰,下头的三江水可是正常往东流的,在外头等了将近一小天,王老爷子的尸体,早就不知道被水给冲到什么地方去了。
学会本事有啥用?王老爷子一身横练的武功架势,不还是挡不住那帮外国人的一颗子弹?
王彪是真恨自己没那个本事,不能替自己的亲爹报仇,找那帮畜生拼命。他趴在那冰窟窿旁边哭了半宿,眼泪都在脸蛋子上冻成了冰溜子,本寻思着自己也跳进去算了,留他这么个废人在世上也没啥大用,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可在这乱世里头,最惨的事情莫过于,死人不能活,活人也不能死。
王彪还有一个三岁的弟弟和丧夫的老娘,他要是真就这么跳进冰窟窿里去了,剩下老娘一对孤儿寡母,那她们怎么活?
没本事要饭,他就得想点其它的门路养活这一家三张嘴。要饭不行,他没那些个墨水;打劫不行,他没那些个本事;替日本鬼子卖命?他恨不得瞧见一个鬼子,就生咬下他们一块肉,当汉奸出卖手足兄弟,那更是万万的不可能。
思来想去,能迅速解决一家人吃饭问题的法子,就只剩下了一个。
偷。
为了练就这一手妙手空空的本事,他也记不得自己挨了多少顿打。总之是靠着自己拿挨揍换来的本领,他总算是把自己的弟弟跟老娘照管了起来,虽说不至于三餐都能吃饱,但终归不至于叫饥饿给夺走性命。
这种像耗子一样见不得光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上半个月。
王彪带着弟弟跟老娘一路偷,一路躲,总算是来到了奉天府。传说这地方有个手腕子强硬的大军阀坐镇,虽然他们干的都是些个见不得光的买卖,但也总不至于成天提心吊胆地落到日本鬼子的手里。
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半个月以前是啥时候?正是那怪哉虫夺了庞万生的运势,在城里和张洪山夺权的当口。他眼瞅着两股势力在城里头打得不可开交,那子弹跟雹子一样在城里乱飞。这会儿他正在一处空窑里头偷东西,本想着顺两件衣服给二弟和老娘过冬就成,听见了城里头炮火四起,他也顾不得在去人家的米缸里头捞点粮食,就往自己老娘的身边赶。
赶等他找到老娘跟二弟的时候,他的亲娘已经是叫碎弹片给割了喉咙。年仅四岁的二弟,则被倒塌的土墙给活生生地压在了底下,只有一只露在墙外的小手还算完整,他那小小的一个人,已经叫坚实的土墙给压成了一摊肉泥。
“我当时本想着死了算了,这世上没剩下一个亲人,老子也没啥活着的念头了……”
王彪经过了梁布泉的一通指点,在这里头跟那帮日本人撒了个小谎,说自己本就是这山里头伐木的工人,对这大青山比任何人都要熟悉,日本人这头刚巧也缺个靠谱的向导,就这么,也把王彪给领进了队伍里头。
可毕竟有那鬼鬼祟祟的前科在众人面前摆着,日本人也不是傻子,他们就连梁布泉跟杜老四都没有完全信任,更何况是一个不知打哪冒出来的小偷?
于是他们这伙趟岭子的队伍也改换了一下行军的策略,梁布泉领着余下的那两个中国人走在前头,剩下一拍大头兵荷枪实弹地端着响子走在他们后边,不单单解放了在队后压阵的红衣客的一双招子,还能时时刻刻把梁布泉他们的形迹暴露在众人的视野当中,兹要看见他们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后头的那伙大头兵也能保证自己可以第一时间叩响扳机。
跟在后头,还有个汉奸走狗窃听他们的风声;走在前面,虽然腰杆子被枪给顶着,但好在那帮日本人听不懂中国话,所以他们倒也乐得自在。
王彪念念叨叨地把自己这前半生的经历给梁布泉他们讲了一遭,顿了顿而后接着道,“可就在我准备找口老井跳进去一了百了的时候,偏偏就听见了几个叛军在那唠嗑。他们那意思说,都怪张洪山看不清楚时事,如果早点跟那帮日本鬼子合作,城里头也不至于乱成这样。现在闹得哗变,十有八九就是日本鬼子给闹的种种……我转念一想,他娘的我爹是死在日本鬼子手里,我二弟和亲娘,这不也等于是间接叫鬼子给害死了吗?老子这一辈子都没啥大能耐,活着窝囊,死了可不能也这么窝窝囊囊。他们害了我全家,我得替他们报仇,别到时候进了阴曹地府,见着我爹我他娘的没话说!”
这小子越说越激动,把拳头握得是“噼啪”直响。梁布泉生怕王彪的举动引起那伙日本鬼子的留意,赶紧抬手按住了他的拳头:“爷们,咱……咱也不知道该咋跟你说,但你就瞅瞅咱眼前的几个兄弟,哪个不是对那帮鬼子恨到骨头里了?不瞒你说,我们哥俩先前也是绿林的胡子,那伙日本人伙同通书一锅端了我们百十来号兄弟的性命。咱们也恨不得抽了他们的筋,扒了他们的皮。可话又说回来,光是恨解决不了问题,你且先冷静一下子……今儿个这伙日本大头兵想要来咱们山里头抬宝贝,成!他们想见见宝贝,那咱们就让他见!可是见完了宝贝,他们就一个都别想走!”
梁布泉是一边闻着山岭子里头的气味,一边给那伙日本人领路,仨人说话又压低了嗓门,跟在后头的山崎忠义压根一个字都听不清楚。
可见他们在前头鬼鬼祟祟地嘟嘟囔囔,他在心里头也不是个滋味,说话间就拨开了左右的士兵,蹑手蹑脚地摸到了仨人的后面。
“娘的,这老岭子西拐八绕的,啥时候是个头啊?你他娘的到底认不认识路啊!”杜老四插着腰,那语气里头已是满满的不耐烦。
王彪点头哈腰地陪着笑:“爷,您没上过这趟山,不知道这山里头的门道。甭看这些个老树长得一个个都疏落得紧,可您要是闷着脑袋在里头走直线,难免就要着了林子的道了!咱常在大青山里讨生活的老百姓都明白,想往深山里头走,得遵循着左三右不四的走法,才能不被山里头的清风烟魂给迷了眼睛……啥叫左三右不四?就是说,咱往左走的时候,步子必须的是单数,而往右走的时候,步伐必须的是四的倍数,先前就有不少外国人不懂这个门道,一个接一个地在这大山里头迷了路,您是不知道啊,这大青山,可是会吃人的山啊!”
“左三右不四?”
梁布泉故作思忖状,有意地压低了嗓门,“天罡步?这山里头有阵法?”
“阵不阵法的咱不明白,但咱知道,在这大青山里头,只能这么走才不至于叫大山给吃咯!”
王彪也是一脸会意地把调门压低,“而且啊……这山里头还住着个神物呢!咱山里头的人,都把那玩意叫成山撞子,他娘的……每到晚上的亥时,和早上的辰时,这山里头都会冒气一大团鬼雾,传说山撞子就藏在里头吃人。按理说这话我应该跟那个日本人念叨念叨的,只是……艾玛不说了,他们把老子当了贼,老子说啥他都不能信!”
“你等我瞅瞅啊……”
梁布泉抬起腕子看了看表,多亏了张洪山在上山之前还送了他这么一个东西,没成想到了此刻还能派上用场:“辰时是早上的七点到九点……亥时就是……哎妈呀,现在是夜里的八点四十五,这不眼瞅着要到亥时了吗?”
跟在他们喉头的山崎忠义也抬起腕子看了看手表,时间没错,他不由得狠狠地皱了下眉。
杜老四大嘴一咧:“到了亥时能咋的?山撞子又能咋的?他娘的,咱这些人,这老些个响子,还对付不了一个怪物?”
梁布泉冷笑了一声:“咱这段时间躺过的岭子也不少了,你他娘的见过那个怪物是怕子弹的?先往前走吧,遇着了鬼雾再跟山崎先生说说也不迟……”
他这头话音刚落,就听山崎忠义扯着嗓子喊了句日本话,浩浩汤汤的队伍立刻就止住了步伐。
“战士们,时间不早了,我们就地安营扎寨,先好好休息,明天九点以后再继续行军!”
那山崎忠义说完话后,又看了看左右的士兵,用日本话低声吩咐道,“你们带好武器在四周巡视一下,确保没有危险了以后,再回来报告!”
梁布泉三人对视了一番,虽然嘴上没说,脸上也没的表情,可在心里头却具是笑出了声。拖够了时间,等张洪山布置好人马,再将这群鬼子一网打尽。谁是猎人,谁是猎物,恐怕还说不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