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梁文生的手腕子刚刚触碰到地面的时候,一枚华光流转的黑色珠子,也自他的掌心里滚落到了地上。梁布泉懵懵懂懂地看着地上那颗黑漆漆的,被翠绿色光芒包裹住的珠子一时间有点晃神,甚至忘了此行的目的,正是为了这蟠龙胆而来。
“寻思啥呢小崽子,捡起珠子来,赶紧走啊!”
脑海当中再次泛起了黄三太爷的声音,可是这回梁布泉是动也没动,像是个木头桩子一样环抱住他那已经渐渐凉透了的老爹,任凭珠子越滚越远,还是半点动弹的意思都没有。
“还有,把那龙头铁拐拿出来。虽说你没了匕首,但是这根拐再怎么说也是金门的宝贝……”
黄三太爷继续在梁布泉的脑袋里嘀嘀咕咕,“你们金门的东西,虽然说对付不了仙堂的东西,应付凡间善领子里杂七杂八的精怪还是绰绰有余的。他们就要来了,赶紧走啊!”
梁布泉还是丢了魂一样地看着地上的那颗珠子:“他们……是谁?”
“还能是谁?通书的那帮王八犊子呗!娘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其实你老爹在通书里头干的那一桩桩一件件事,人家总瓢把子心里头一直都有数。这不嘛,那帮玩意早在山里头等你们很长时间了,什么霍公孙,什么野仙上神外鬼夺魂的,都跟这帮瘪犊子有关系……”
“那你呢?”
梁布泉讷讷地挑了挑嘴角,“你也是通书计划中的一环?”
“我?”
黄三太爷的动静抬高了一个吊门,“老子我超脱三界外,不在五行中,那帮小崽子还能管得了我?”
“你这么厉害……为什么在我们有难的时候,你一手都没伸过?”
梁布泉把后槽牙咬得咯嘣咯嘣直响,“仙佛不问凡间事吗?那你为什么还要上我的身!”
黄三太爷叫他给问得一愣,转而嘿嘿干笑了两声:“这事儿三言两语跟你说不明白,你现在还是快点把龙头拐拔出来,捡起蟠龙胆逃命算是正事。甭看这老头子这一世是你爹,你小子现在肉眼凡胎地看不明白。你以为活着才是好事?老子这么和你说吧,活着就要历经七劫八苦,父母是劫,因为他们早早晚晚得去阴间报道,亲朋是劫,因为难保那人皮底下藏着的是什么勾心斗角,生老病死苦样样都够凡人喝一壶,而这轮回的劫数,则是每个凡人都跳不开的苦果。这一世你是这老家伙的儿子,下一世,或许他就成了你的媳妇。天相地相众生相因果相,就是因为你们凡人的那副皮囊,才看不透,也看不懂,才会着了相。他是他,你是你,都是这宏宇大荒当中的一粒芥子。老东西死了,也无非是要赶去下一场轮回里头等你,既然早晚都能见到,你还有啥值得悲痛的地方呢?”
“我听不懂。”
梁布泉讷讷地握紧了龙头铁拐,“我不要来生,我只要今世。”
“哎呀,说白了就是一个字道。”
黄三太爷依旧是苦口婆心地在旁边念叨,“这老家伙在道之中,你在道之中,我也在道之中。你瘸了腿却因缘际会得了龙头拐,这是道,老家伙跟你上山,为取蟠龙胆而献身给了仙堂,这也是道。今生就是来世,来世就是今生,这凡人都是活在过去的一粒尘埃,你就是做了什么事,都改变不了未来。所以听老仙一句劝,拿着铁拐赶紧走,别他娘的给自己惹麻烦。”
梁布泉还是没有动弹的意思,这黄三太爷说的话太复杂,也太含混不清,他不是不想懂,是真的听不明白。不过他向来不是个钻牛角尖的人,既然听不明白,自己也没必要硬着头皮研究……听不明白,干脆不理他就好了。
“你这么急着赶我走……是害怕通书?”
听见梁布泉这么问,黄三太爷倒是尖利地大笑了起来,好像这辈子都没听过如此好笑的笑话:“你觉得我应该害怕他们?”
梁布泉讷讷地点头:“你的确不会害怕他们,您是仙家啊,是受了天庭加封的真仙啊……可你凭什么觉得,我应该害怕他们?”
黄三太爷的语气一顿:“你……”
“如果梁文生说的千真万确的话,我就更应该留下来好好会一会这金门的叛徒了。”
梁布泉说着话,一把拔出了插在梁文生腔子里的那根铁拐,“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就是我梁布泉的道!”
龙头拐杖“锵”的一声杵在地上,发出了一串振聋发聩的嗡鸣,寸息之间,这汉子周身的气势竟历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他盯着地上的那颗蟠龙胆,又缓缓地开合了两下嘴唇:“这颗珠子是……”
“是仙堂的门。”
黄三太爷哼哼唧唧地打了个呵欠,“不过我还是建议你把它给买了换钱,这珠子在你们凡间的估价,少说也能换来二三十箱金银珠宝了。你前头不是跟老子登过仙堂吗,得道成仙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有多少人是在登上仙堂的一刹那,就叫成仙之后的景象给吓疯了的。凡尘俗世的疯子,其实都是在仙堂中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苦命人,拿这玩意当开门的钥匙,可给你带不来多少好处。”
俩人正说着话,大四面八方呼拉拉地围上来了一大群身穿红衣服,脸上挂着面具的怪人。领头的两个偏巧没拿面具遮着脸,一个是马士图,另一个就是曾叫他给胖揍了一顿的钱恩义。
那钱恩义一脚就踏在了蟠龙胆上头,扯着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梁布泉:“呦呵,这老东西为了能让你活命,还真是把自己给弄死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更可怜的还得是他,记挂着金门,又牵挂着你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到头来白白搭上了自己的一条命。”
马士图在旁面扯着钱恩义的袖子,红着张大黑脸,压根也没有打算去看上梁布泉一眼。许是他自己心里头也知道是对不起梁布泉,低垂着脑袋,一个劲地在旁边说好话:“师父,咱也得了宝贝了,没必要跟这么个不着调的小崽子瞎耽误工夫……咱走吧,别到时候舵主再等急了。”
钱恩义拿眼睛把他一横,恨声道:“咋的,你心里比我还有数呢?”
马士图的脑袋垂得更低:“不是师父……我就是觉着……咱们真没必要难为一个……”
“难为?你说老子难为他?”
钱恩义说着话扬了扬自己缺了跟拇指的那只手,“这小子剁了老子一根手指头的时候,也他娘的没见你掉过一滴眼泪疙瘩,你他娘的跟这小子混的久了,连心都混到他那头去了?退下!”
马士图点头哈腰地往钱恩义的后头缩,可梁布泉却拄着根铁拐,晃晃悠悠地挺起了胸脯:“还记得老子剁了你一根手指头是不是?老子当初在叉子岭的时候,就他娘的应该弄死你,省得今天罗乱!”
钱恩义大嘴一咧:“小王八蛋,真他娘的以为老子怕你不成?今儿个老子真还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若不是在观音山和叉子岭上,都有你那死鬼老爹跟在旁边,老子早他娘的把你杀了喂狗了!得了便宜卖乖,今儿个你那死鬼老爹也死了,我他娘的看谁还能护住你!”
话音一落,钱恩义抄起了手里的烟杆子猛嘬了一口,接着青烟缭绕,他顺势一口咬断了烟箭:“八灵为命,鼎立西东,清风入阵来,烟鬼去人踪山鬼,入阵!”
钱恩义倒是也不啰嗦,一开口就是金门的护脉歌诀,只见这朗日晴空之下,突然平地刮起了一阵刺骨的阴风,伴着被他咬断的那缕烟气,竟各个都像是通了神志一般地纷纷钻进了在场十余个红衣怪人的鼻孔里头,紧跟着,只见那伙红衣怪人当即倒在地上剧烈地抽搐起来,当他们再次起身之时,眼珠子里头,竟全都蒙上了一层诡谲的青绿色光晕。
梁布泉也不敢怠慢,拄着拐杖是疾步后撤,捎带手从山崎忠义的尸体里头,掏出了那个由张洪山曾经交给他的炮仗,闷声不吭地一把点燃了上头的引线。
“小崽子留神了,那老东西不一般啊,一口老烟把这山头上的几百个野仙外鬼全都召唤到了这群人的身上……老子先前跟他们动过手,那帮狗崽子肯定以为你是顶了我家仙堂的出马仙……啧啧……这回可有好戏看咯!”
一通二踢脚是当空炸了个干脆,众鸟高飞四散遁逃,梁布泉横着手里的拐,对黄三太爷沉声道:“你惹的祸,你不出来帮帮忙?”
“啥叫我惹的祸,老子那不是出手救人了吗?”
黄三太爷哼哼唧唧道,“你要是求我,那就好好求,干啥把黑锅往老仙我的身上扣啊!”
梁布泉恨声道:“我求你,你就能帮我?”
黄三太爷:“求我我也不帮忙,今儿个腰酸背痛腿抽筋,老仙动不了手……”
“可是……这铁拐老子也他娘的不会用啊!”
说着话,一个红衣猴面的怪人,已是轮圆了手里的棒子,对着他劈头盖脸地就砸了下来:“好孙子,还记得在雷府你打的爷爷多惨吗?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