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有好多事情就是这样,你本以为已经看到了事情的全貌,但到头来总会跳出一些让人哭笑不得的细节蹦出来扇你的嘴巴。
菜缸的后头的确藏着个不大不小的狗洞,这狗洞的上头还叫人给零零散散地塞了不少破鞋旧衣服,想来是金得海也早就发现了这个大洞,只是当时走得正匆忙,没工夫想辙把这个缺口给填上。
让人想不到的事情还不止于此,赵铁柱起先领头从狗洞里头钻出去,而后在等着李二懒爬出狗洞以后,自己又呼哧呼哧地把手伸进洞口,用那旧衣服破布鞋重新把洞口给塞上。
房子外头杂草丛生,正对着的就是佛顶珠里头的校场。校场上的年轻胡子仍是在紧锣密鼓地练着打靶练着枪,没人会特别在意一个荒草丛中的四梁八柱家的屋子是不是叫耗子给掏了个窟窿。
“这叫灯下黑。”
赵铁柱拍了拍腿上的浮灰又爬将起来,“你们一心一意地找着房子里的邪物,自然不会在意屋子是不是漏的,再加上当日这缸里头装的那些个耗子,所有人的注意力就全都集中在那耗子捆尸上头,谁还能想到这墙上面有没有猫腻呢?”
“意思说……金得海其实早就走了?”
李二懒问的当然是一句废话,对于这个废话最好的回答,就是甭搭理他。
赵铁柱冲着他摆了摆手,示意李二懒跟着他先往别处走,这李二懒立马屁颠屁颠地跟在后头:“爷,您这是要领我去啥地方?那金得海家……”
“先不着忙!”
赵铁柱就这么眯眯着个眼睛,报这个膀晃晃悠悠地往吴老四的家里走,“他们在金得海家还得忙活一大通呢,咱现在还有些事情没能干完,这得先去找那小蚂蚁商量商量开门的事。”
他口中的小蚂蚁,说得当然就是蚁王。
李二懒听了眼珠子一亮:“您老知道我爹和蚁兄上哪去了?”
赵铁柱又幽幽道:“常言说得好啊,猫要吃鱼,狗要吃屎,这一摊归一摊的事。你爹他是通书的人,来了这仙台里头,肯定是要去找通书的麻烦,而那小蚂蚁历来就是个吃土的角色,所以他现在当然也还在这绺子里头没走远。”
李二懒叫赵铁柱说得有些发蒙,懵懵懂懂地抓着脑袋:“爷,您说的话……我咋听不懂呢?”
“嗨,等走到地方你就知道是咋回事了。”
赵铁柱到没有再接着和他聊天的打算,就这么领着李二懒屁颠屁颠地又走回了吴老四他们家。这会梁布泉正领着绺子里的那帮人去金得海家寻他的霉头,所以俩伙人算是彻彻底底地给岔开了方向路径,这赵铁柱也没寻思,大大咧咧地抬手就去推吴老四他们家的门,这吴老四家也是有意思,东西两处厢房是一户都没锁门,吴老四进的是西厢房,拿手在门上一搭,这门就吱扭一声打开了。
李二懒在后头瞧见这一幕是有怕有臊,急得直嘬牙花子,这门一敞开,俩人就恰好见着了王二太太正捧着个肚子坐在床沿上愣神。
瞧见推门的是赵铁柱,这王二太太是不喊也不叫,反倒是悠悠地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炕沿,温柔地道了声:“你来了?”
赵铁柱也没犹豫推辞,抬屁股就坐到了王二太太的旁边:“安排完了?”
王二太太点了点头:“嗯,都照着您的意思安排完了。”
赵铁柱又道:“这回心里头清亮了?”
王二太太又点了点头:“这孩子就是我的命,照您的话说,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就全依着您的指示办。咱能有个后代不容易,油葫芦这一支要是折在我的手里,我就是能到了百年那一天,也没法和家里的那些个老祖宗交代……”
李二懒在旁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敲了敲赵铁柱,又看了看王二太太犹豫了半晌才挤出句:“你们认识?”
这下子没等赵铁柱说话,王二太太却先是开了口:“这位就是梁先生吧?咱们见过的,在上一辈子。”
王二太太的一席话,又把李二懒造了个两眼一抹黑:“二太太,您……您认得我?”
“上一世是你开了枪,要了我的命,我哪能不认得您呢!”
这王二太太笑得那叫一个温柔可人,可嘴里头说出来的话,却叫这李二懒怎么听来怎么觉着不对劲。啥叫上一世,啥叫上一辈子,老子连这一世都没活完呢,咋就一杆子给辙道下一辈子上头去了?这好好的人,咋偏偏满口说得都是些个疯言疯语,在他原有的印象里面,这王二太太本来应该像个大家闺秀一样啊!
李二懒心里头这么想着,就不经意地拿眼神往赵铁柱的身上瞟:“爷,您多少也说点啥,我咋在这越听越蒙呢?这里头到底是怎么个事啊!”
“你蒙,还有更蒙的事呢!”
赵铁柱笑呵呵地指着王二太太的肚子,“你知道那里头是谁不?不是啥老吴家的崽子,吴老四他能有那本事?他命里没孩子,就是找谁都生不出崽子来!”
“我管他招谁生孩子呢……”
李二懒抓着自己的脑袋瓜子嘀咕道,“啥意思,这王二太太肚子里的孩子,还能和你赵铁柱有关系?”
“放你奶奶的屁!”
赵铁柱抬腿就给了李二懒一脚,“她肚子里的崽子,就是你的蚂蚁兄弟!”
“啥?!”
李二懒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揉了揉耳朵又高声道,“二太太肚子里的孩子是谁?是蚁兄?”
“对,你再大点声,你再大点声让所有人都听见二太太肚子里头的不是个人。”
赵铁柱就这么拿眼珠子剜着李二懒,直到后者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捂住了大嘴以后,这才又是缓缓道,“像你这第一次踏了仙台的人当然不知道,没走一次仙台的门,这时间都要重新循环往复那么一圈。你表面看上去好像这些事都是你过去所经历过的事,但是这里头的人可都是等同于又活了一遍,这你明白吧?”
李二懒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赵铁柱又道:“可是咱先前说了,时间这崽种他虽然是个活物,但是一下子要记住那么成千上万个人每时每刻都在干过点啥,那肯定也不现实。所以说呢,时间做的调整,多多少少会有那么一点纰漏。好比说得了点本事的人吧,他们大多数能从平日的生活里头品出点滋味来,就好比说,有些人总会觉着自己曾经去过某些地方,或者见过某些人,按照老话成语来讲,这就叫做似曾相识。”
这感觉李二懒当然也有过,想必这种感觉很多人都曾经萌生过,听了赵铁柱的这句话,李二懒的眼珠子瞪得更大了:“意思说,似曾相识是假的,这事原本就是的确发生过的?只不过是时间再做调整的时候,把我的这段记忆给忘了?”
赵铁柱撇了撇嘴,到没有接着李二懒的话往下说,他仍旧是拿手指着王二太太的肚子:“那小蚂蚁在这个时间线上还没得了你的点化,变不成人的模样。所以陪着咱们来到这观音山上的时候,找不到能托生的东西,就只能借着懂点能耐的女人降生。这就是王二太太的肚子里,为什么会揣着小蚂蚁的原因。”
他说着话的时候又顿了顿,似乎是在等着李二懒把这里头的弯弯绕都给消化了,眼见着他又是兀自点了点头,赵铁柱才接着到:“所以这也刚好帮咱选好了门,他先前不是和你说过,吃了金仙就有机会从仙台里头走出去吗?其实这里头还有个门道,你杀了这里的仙,一样能出得去仙台。老头子我先前本寻思着带你去狼口岗子上,收了那虚日鼠的魂,不过这下好了,虚日鼠那档子事,还由这里头的梁布泉来解决。你的那扇门,可以由这只小蚂蚁给打开。”
李二懒似乎听明白了点什么,幽幽道:“所以王二太太还是得死?她死了,她肚子里的孩子自然也就……”
赵铁柱合掌一笑:“就是这么个道理。”
李二懒又接着道:“可是我那蚁兄它……”
“该在啥时候死的,就在啥时候死,甭以为时间给你做出来的调整能夸张到啥样的程度,你的这位小蚂蚁兄弟现在还死不了!”
赵铁柱说着话,呵呵一笑,“王二太太到时候的尸首只要沾了地,那小蚂蚁的残魂就会落地生根再活过来,他又不是人,他怕个什么劲!”
听了这话,李二懒猛然想到自己还在观音山上的时候,所亲眼目睹的王二太太的棺材,在运了半截的时候就突然掉在了地上。他先前还以为是什么妖魔邪祟,或者通书的人在中间搞的鬼,现在一切都对上了,原来是这么一码子事,原来当初给自己下绊子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梁布泉自己。
“可是到了你的下一世,那小蚂蚁究竟会变成啥样子就不好说了。”
赵铁柱拍了拍炕沿,又一下子从上头跳了下来,“毕竟先前这蚁王可没来过狼口岗子,王二太太当初落地的时候,也不是因为这蚁王要借着地气再活过来。”
又不是蚁王这么一码子事了?
那当初让王二太太棺材落地的东西究竟是啥,我在当时,又为啥什么都没查觉出来呢?
李二懒刚想要开口询问,金得海家的那头,却已经是枪声四起了。
枪声就是信号。
赵铁柱朝着王二太太又使了个眼色:“放心,这崽子往后肯定跟着你们也姓王!时候到了,你该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