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布泉一边说着话,一边抡起手里的木棒子对着空气就是一下子。说来也怪,这棒子分明是敲得空气,可偏偏就真的是有那鼓声传来。
“咻咚!”
梁布泉的棍子抡得那叫一个虎虎生风,足踏天罡嘴也没闲着:“一请堂上黄家仙,仙风缭绕紫云端,黄家真仙共七位,容我细细道堂前。黄淘气,性如孩童性纯良,长于凡人笑人间;黄小乐,嬉笑顽皮善游戏,难有不平入眼前;我要说这第五仙,第五仙家黄小红,这位仙家心最善,你若触了他霉头,定叫你五路周天难保全,三位老仙已请完,接着念念我们黄家堂口的天字辈,四路金仙立身前,请神嘞”
梁布泉前脚念叨,手里的木头棒子又是当空一抡。
“咻咚!”
“黄天猛,不一般,性直刚猛贯始终,敢冲阵来敢上前;黄天威,势如天,脸酸性急不开面;天烈天洪两真仙,刚烈好比火一盘。绕山过水磕了头,弟子常跪紫云边,敲锣打鼓来相迎,迎得金身现凡间。黄天霸,黄天清,黄天龙来若神明,坐骑三色真龙马,无云洞里来修行。兄弟五人长兄两,保得玉皇大帝荡天清,保得大汉文皇帝,无量功德传古今。请神嘞”
梁布泉是越跳越疯魔,摇晃着脑袋抽抽着胳膊,拿手里的棍子仿佛是叫一根无形的绳索给提到了半空,旋即又是当空一舞。
“咻咚!”
“三声神鞭三通鼓,三顾昆仑瑶池戊云洞,戊云洞,有神通,胡家金仙列其中……”
再看那群长得怪模怪样的迎亲队伍,听见梁布泉念念叨叨地唱着胡黄两家真仙的名字,一个个早就吓得是抖似筛糠,哀嚎连连。也巧在这老天爷也似乎在替梁布泉来配合这出好戏,三记神鞭抡完,这天上登时乌云密布雷声大作。赶等到梁布泉唱到胡四太爷胡天龙的名号之时,一记炸雷“轰隆”一声就劈在了梁布泉的脚边。
那耀眼的银龙不但是给这诡异的迎亲队伍震了个趔趄,就连躲在远处的一批日本鬼子,也都是给吓得面如土色,好悬没一口气上不来,直接憋死过去。
山崎忠义趁着梁布泉念念叨叨的当口,使劲扯了扯红衣老太太的袖子:“老先生,梁兄弟这是……真的请到了神明?那我们是不是应该……跪下,对神明展示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尊敬?”
那老太太挑了挑眉毛,打从鼻子眼里哼哼了一句:“愿意跪,你们就跪!”
“老先生,您是明白我们的……我们来这山里面寻求蟠龙胆,并不是出于一己私欲。我相信,神明可以明白我们的良苦用心。”
这山崎忠义的腿分明已经软了,现在还没跪下,那全靠着一根手杖在这苦苦撑着,“我们来到这大山里面,绝对没有半分不恭敬的意思,还请您和这各路神明好好解释一番,我们是发自内心地,想要帮助这些苦难的老百姓。”
王彪这时候其实已经跪下了,可听了山崎忠义的一番言语,反倒对刚才的那通炸雷没那么害怕了:我最多也就是个偷鸡摸狗的罪名,都是为了活命,即便是黄家胡家的老仙真的叫梁布泉给请下了界,两家的老仙也不至于太难为我。可是那帮日本鬼子就不一样了,在咱们华夏平原上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几位老仙要是下了界,那铁定是没有他们的好果子吃。雷劈斧砍,还是剜心火灼,老仙肯定能给我们报了这不世之仇!
心里头这么想着,那王彪反倒是期盼上了老仙降临,甚至还盼着方才那两股炸雷来得再多些,吓死那帮狗\/娘\/养的王八羔子!
谁料那红衣老太太偏偏在这个时候又是哼唧了一声:“那小子要是真有本事把胡黄两家十来位金仙给请到这,他就不能叫咱一群拉栓扛枪的浑人给降住了。况且你在咱这干了啥事,跟我说没啥用,老仙若是到了,你撒没撒谎,说没说真话,人家一眼就能看得出。你放心,黄家胡家的老太爷性子刚正的很,绝对不会错杀一个好人,也不可能放走任何一个妖邪。”
这老太太前面的一句话,无疑是在解释梁布泉在前头的种种作为,无非是一种极为沉浸式的表演;而后面那句话说的就好生供人玩味了,跪在旁边的王彪竟然也一时之间品不出她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这人……难不成不是跟日本鬼子一伙的?他话里的意思,不就是在说,老仙下界以后,他们这群日本鬼子一个都跑不了吗?
王彪心里头的算盘打得紧,梁布泉跟那群迎亲的队伍倒是也没闲着。
您甭看那群怪模怪样的家伙叫方才的一道银龙给吓得够呛,可是苍雷所过,豪光止息之时,那群又是兽脸,又是鬼面的怪物,竟然重又跌跌撞撞地站回了原来的位子。领头的那位兔奶奶梁布泉看得最清楚,脸上是阵青阵白,一副被逼无奈的模样,哆嗦这双腿跟嘴角,从牙缝里头挤出了一个字:“停!”
梁布泉心说:你想停?我他娘的早想停了!
只是奇怪这请神的老调他唱出来了以后,竟然是越长越顺口,越跳越由不得自己。他分明是已经把那请神的大神调给改了个面目全非,在这里头,也只是将那胡家黄家几位真仙的名字和仙府一一念叨了一遍,本意只是吓唬吓唬这群山精鬼魅,可未成想,这会儿反倒自己像是叫什么东西给上了身,跳的是头晕眼花喉咙里发苦,一双胳膊活像是泡进了铁水里一样烫得厉害。
眼见梁布泉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那兔奶奶又是哆嗦着三瓣嘴嗫嚅了一句:“我叫你听!”
他说话的动静分明已经是结结巴巴了,两条毛腿哆嗦得像是过了电一样,可偏偏不像是那群俗人,都被天威给震得五体投地,竟然还能说得出话来。
梁布泉的嘴角已经是泛起了白沫,两个眼珠子直喷火,偏偏是连插一句嘴的空闲都倒不出来。
“你要见,那就让你见!”
兔奶奶的眼神突然一变,像是众多说书的曾经讲过的易容术一样,把手掐在了自己的下巴颏子上,顺势往下一扯,后头的一种山精野鬼也随着他的样子把身上的那副白惨惨的皮囊给拽了下去。
抬眼再看,那迎亲的队伍反倒变成了送葬的长龙。白衣迎亲,红衣送葬,那一如白玉般无暇洁白的八抬大轿,转脸就变成了顶着红花的朱漆棺材。
扛棺打幡的不是妖鬼,而是一个个画着红妆的大活人,横在棺材里头的也不再是那个毛脸的黄皮子,而是一个脸色惨白的佝偻老太。
那老太太缓缓地推开了棺材盖,手扶着棺材外檐探出了脑袋:“落棺!”
她这头话音一落,红衣老太太反倒像是道影子一样,迅速闪到了棺材旁边,那根麻布包裹着的长杖,不偏不倚地别在了棺材和平地的当间,一脸讪笑地盯着棺材里的老太太:“老姐姐,您先别着急。”
棺材里的白面老太冷冷地勾了勾嘴角:“拐挺结实啊?那座山头哪个庙,哪个堂口,喝得哪碗水啊?”
“吃土的,没您老姐姐的能耐。小孩子不懂事,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红衣老太说着话,反手就是两记石子朝着身后甩了过去,那石子正砸在梁布泉的身上,后者的身体是骤然一震,旋即整个人“咣当”一声就跪在了地上,这还不算完,那梁布泉就觉得五脏六腑都像是叫人给攥在一起揉了个粉碎,喉头一甜,当即是一口黑血就喷了出来。
那红衣老太依旧是头也没回:“老姐姐,俩孩子没有得罪您的意思。他们初入江湖屁事不懂,拦了您的路了,我带他们给您赔个不是,伤了您的子孙了,您大人有大量,能抬手就抬抬手,能转头的,就转转头。”
“他们不懂事,你也不懂事?”
白面老太皮笑肉不笑地冷哼一声,环顾左右,又沉吟了一句,“落棺!”
“棺材可不能落,老姐姐!”
那抬着棺材的八个人分明已经是撒开了手,几百斤的红木棺材就靠着红衣老太的一根手杖撑着,可它偏偏就是以一种极为诡异的状态悬在了半空上,任凭这拐杖叫棺材给压得吱吱呀呀直响,偏就是没有落地的样子。
红衣老太一手扶着棺材的外沿,一手撑着那根长杖,咬着后槽牙挤出了一句话,“老姐姐,棺材不能落地,这可是咱的老讲,您忘了?顺水子刀砍楠木的桩,一把火不够点,再添三把那才亮堂,老妹妹的这根拐歪了脖子,含得住珠宝,也含得住金子。我知道您老马家是要打哪来,奔哪去,您抬抬手,我就抬抬拐,咱能退就退了吧,您瞧着怎么样?”
顺水子刀砍楠木的桩?
这是啥意思?
他们江湖中人对切口按唇典有的时候就跟猜哑谜一样,顺水子是黑话里头的刘姓,可是那又是刀,又是木头的,究竟是啥意思?
一水一刀再一木?
那这个字是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