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布泉自来是不太相信世界上会有鬼物这种东西存在的,但是受到了赵友忠的言传身教,这不信鬼神的家伙,偏偏是对民间的各种邪魔外道山精野怪深信不疑,想来也是够拧巴的。
那北宋年间,有一本名叫《太清金阙玉华仙书八极神章三皇内秘文》的奇书,您甭看这书的名头很长,其中偏偏是记载了七十二个天曹不收,地府不管的私神外鬼。单看书名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来,实际上这部奇书无非是告诫一些个上山修道的道士在修炼的途中应该严格遵守哪些个注意事项,什么样的洞天不能进,什么样的妖魔要提防。可是随着时代的繁衍生息,奇书流落民间,却也成了其它一些行当的启蒙宝典。
就好比说他们这金门一脉,走山趟岭子的过程中,难免就要和在山上修行的道人遇到同样的麻烦,有些个初学本事的愣头青,仗着自己有本门的秘法护身,天地不怕,妖魔敢惹,在明太祖年间,就有不少金门的后人竖着进了梁子,横着叫人给挖坑埋了。他金门的老太爷一看,这可不行啊,长此以往下去,我这手底下的门人,还不都个个叫山里头的大妖怪给吃了去?
所以打那往后,金门子弟在学习辨金石草木,通四字真诀之前,就得先把这本奇书给读个通彻。您想想,道门中人向来是以御鬼镇邪而闻名于世,什么五方天鬼,私神魔精,也在他们老道的统御之内。但啥叫天曹不收,地府不管呢?书里所载的这七十二精怪,实际上就是在众神编制之外的一些个私神外鬼。这些家伙不从大德,不顺正风,滥杀无辜食人血肉,是些个天不收地不管,五岳不御,山海不拘的魔王。老道都降他不住的东西,一群淘金子的野客就降得住了?
金门铁卷里头有那么一条就明确地告诉其下门人,兹要是在山上遇见这七十二个精怪,纵使是见着了金山银山也得抹身就走,要不然生死有命,金家门人不殓尸,不抬棺,一切后果自行负责。
梁布泉先前也只当是铁卷里头的一句玩笑话。
古早以来,江湖上的各门各派都是规矩森严,为了防止一些个弟子破坏门规,难免会在门规戒律里头安插些个夸张乖戾的规矩,拿什么妖魔邪祟吓唬门人。他长这么大,没见过鬼,也没见过妖精,倒是两个脑袋的长虫,地锅大小的王八见了不少,都说这些个外物经常成精,可闹灾的那两年,还是照常杀了吃肉,没见过有谁能让这些外物的冤魂给缠死。
自打他彻底拎起了金门探岭这个行当以后,倒是的的确确地在山里头见着了一些个难以解释的怪事,这倒是给他原本不信邪的内心造成过不小的冲击;杜老四叫那黄皮子附身,险些变成了个半人半妖的怪物,这是给他内心来的第二记重拳,紧接着遍是今儿个亲眼所见的霍公孙。
您甭看这妖邪起了个人名,论起来,他也是那七十二个精怪当中的一个。
咱先头说的那本书里头有载,说这妖怪是:“状若飞鸟,两首一身,锦毛赤嘴,大小如鸡之形,其怪亦能呼吸人之精神,渐令人死矣。”
常人呼吸吐纳,都是吸收的天地正气,按咱现在的话来说,人类需要呼吸空气当中的氧气来供给生活当中的日常所需。可是这霍公孙不一样,这家伙长得像是只两头鸡,五谷不食,甘露不饮,偏偏需要呼吸人的神魂精魄来维持生命,人的精魄被这妖怪给吞噬殆尽,自然就要一命呜呼,想必这也正是后世流传的怨鬼吸人阳气的本源所在。
若让梁布泉去和霍公孙较量一下子,那属实是肉包子打狗,自寻死路。一来他没那个义务冒着生命危险去得罪七十二精,来解救一帮子窃国畜生;二来也没那个本事,跟一群牛鼻子老道都降不住的妖精斗法。可是这会儿要是不出手的话,明个早上醒来,那帮日本鬼子见着自己的战友死伤了这老些人,难免不会把矛头给引到他们几个外人的身上,他们一帮肉体凡胎的普通人,再怎么本事了得,恐怕也架不住十来挺机枪的射击。现在动手帮忙是个死,看着那伙大头兵叫霍公孙一个接着一个地吸干阳气还是个死,他死了倒是无所谓,就担心这伙日本人贼心不死,改日在派来一帮兵匪到山上接着去寻那蟠龙胆的去处。而且落回张洪山身上,他宝贝没捞着,又祸害死了一大票子日本人,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这都是问题。
救,还是不救?
就在梁布泉苦思冥想的当口,已经有五六个大头兵叫那霍公孙给吸走了精元横躺在了地上。现在刀子钉在王彪的耳朵边,拔了刀就得提前解开棺材钉的禁制,那小子若是叫唤起来,没准还得惊动那伙大头兵……
等会……
惊动了那伙大头兵,是不是他们就能见着这只怪物了?到时候他们是朝着这怪物开枪射杀,还是丢盔弃甲地撒丫子便跑,那就是他们的事了至少这样就不至于把祸事给引到自己身上了不是?
让王彪叫唤也是叫,老子自己叫唤,也他娘的是叫!
心里头这么想着,梁布泉就立刻趴到了王彪的身边,一把捏起了地上的那柄鹰嘴匕首:“有肉有草,吃饱喝好,太阳照了猴屁股,一个笸箩挑棒槌,一个笸箩挑着宝,起床啦!”
山里头有讲,兹要是进了林子,就不能说写个丧气难听的话,所谓是好的不灵坏的灵,说坏话就来坏话。在山里头碰见了狼也不能叫狼,得叫它们张三,遇见了蛇不能叫蛇,的叫他柳二奶奶也是这么个道理。
那梁布泉想不出别的法子来,就只能是随口捡个放山客的叫早号子想要给这群日本人喊醒了,闭着眼睛皱着眉,扯着脖子叫唤得那叫一个卖力,恐怕大山那头的黑瞎子都能让他给叫唤醒。可赶等他喊了四五通,再张开眼睛那么一看,十来个日本大头兵却还像是死人一样在地上躺着,杜老四那头也是鼾声如雷,似乎正在自己的美梦里头过得逍遥自在,懒得从梦里醒来。
人没叫醒,倒是惊动了那只两头鸡。
就看那霍公孙显然已经是停止了呼吸大头兵的阳气,这会正立在一个日本人的脑瓜子顶上,像是尊雕像一般动也不动地盯着他,打从嗓子眼里不时地发出“呼哒护哒”的低吼声,似乎是对于梁布泉破坏了它用餐的好心情而颇感不爽。
“奶奶个孙子的……”
尽量不惹事,遇事不怕事。
现在已经是把那霍公孙的霉头给惹到了自己身上,跑是肯定没用了,倒不如跟着怪物拼了。
梁布泉似乎早有准备一般地锵啷一声,拔出了匕首,倒在地上的王彪立刻被揭开禁制,倒抽了一口凉气从地上翻身坐起,指着站在日本兵脑袋上的那只两头鸡就怪叫道:“我日他个娘,那是啥玩意?这帮日本鬼子都死了?你他娘的嚎得那么大声,咋没一个人有反应呐?”
“这鬼雾有问题……”
鬼雾腾起,这伙日本人立刻就倒头睡了过去。梁布泉一开始还以为是当兵的都有这个脾性,现在想来,恐怕拉人入梦才是这鬼雾存在的意义。然而时下危难当头,梁布泉也没工夫跟王彪废话,横着那柄匕首,就像是护着崽子的母鸡一样挡在后者的身前,厉声道,“你扛着四哥先走,老子在这顶着。记住咯,往山下跑,能跑多远跑多远,中间有谁跟你说话都别搭茬!他娘的,今儿咱几个算是栽了,能活一个是一个吧!”
他说着话,一口舌尖血就喷到了刀柄上头,沉吟了一声:“等会我让你跑,你立刻就跑,不用管我,也他娘的不用回来找我,听见了没?”
还不容王彪说话,梁布泉这边已经是哼哼唧唧地念起了闻字真诀:“一盏天明两仪开,三山五岳清风来……”
锵啷啷一声单刀入地,梁布泉一手拍在鹰头之上,回身对着王彪喊道:“跑!”
反观那只霍公孙,两颗鸡头一个外向左边,一个外向右边,仿佛是一脸奇怪地盯着梁布泉的动作。直等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奔跑声,梁布泉才接着狠声念到,“爷们,你不动我,我不动你,今儿个跟你讲句明白话……这长飚大阵不是冲着你,是冲着那些日本鬼子。你今儿个弄死了他们,的的确确是为咱们报了仇,咱的确也应该感谢你。怪只怪宝贝看不见,这帮狗杂种死了也是白死,还得搭上不少人的性命。你今儿个要是饶咱一个面子就此离开,那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往后当哥们处。不走的话,老子就只能是提前拿这大阵和你拼命了!”
“呼哒,呼哒……”
那双头鸡怪叫着从大头兵的脑袋上跳了下来,仍是一脸好气地歪着脑袋看向梁布泉,眼看着就要连蹦带跳地走到他的近前。
后者不明就里,只能咬牙切齿地接着念了句真诀:“二仪为佑,循环赫奕,闻得千山水,遍听五雷风……爷们,咱真不是要救那些个牲口,你且等我们找着了蟠龙胆以后,再过来吃它们不成吗?”
“呼哒,呼哒……”
妖怪哪能听懂人话呢?说话的功夫,这只双头鸡已经是慢悠悠地蹦到了梁布泉的且近,五彩斑斓的羽翼之上,长了一双鲜血一般殷红的嘴巴,霍公孙的嘴巴微企,梁布泉紧跟着就突出了那真诀的最后一句:“长飚”
话落一半,就听见山底下一声阵天怒吼,不似兽啼,也不似鸟鸣,更加万万不像是人声。可是怒吼之后,鬼雾消散,朗日破云,那只双头鸡竟也轻叫了一声纵身跃上树梢。
“四爷,四爷你咋了四爷……你等会我,别往山上跑啊!”
半山腰的地方隐隐约约能听见王彪杀猪似的哀嚎,梁布泉忍不住抬着鼻子在天上嗅了两嗅,这股子骚臭味,难不成……
“黄皮子又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