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马士图究竟是怎么从那森林迷宫里头钻出来的,他也是吭哧瘪肚地半天都答不上来,一会说是他一口老烟驭百兽,问了深山老岭里的树精山神才找见的出口,一会又说是那黄铜烟杆子飘出来了一股仙气,指引着他出了迷宫。
总而言之,这小子自打出了林子以后,说起话来是前言不搭后语,就像是让什么猛鬼给上了身似的,叫人摸不着眉目。
梁布泉的心里面起疑,可是明面上却没表现出来。且不论马士图这小子是不是叫老林子里的什么妖魔邪祟给迷了心窍,总之从气味上分辨,这小子的威胁程度和眼前的这方宅院想必,那简直就是六月份做年糕差着半年呢。
两个人是互相搀扶着来到了那宅子的且近,梁布泉朝着马士图使了个眼色:“你不是会驭兽吗?叫来个耗子蟑螂啥的,进里头探探虚实。”
这时候有人问了,梁布泉的挎包里不还带着个蚂蚁王吗?他既然能叫出来那群蚂蚁帮忙打架找人,为啥不能再叫出这群蚂蚁给他探路呢?
其实您甭看这梁布泉表面上愣头愣脑的,人家心里边也有自己的算盘。
现在马士图的状态这么奇怪,他一来能借着这种办法来探探马士图的底,看看他是否真的是叫这老林子给迷了心窍;在者说来,他又不会烟驭百兽的能耐,跟酒葫芦里的蚁王对话,多半靠的是猜。今儿个重又碰上了精通兽语的马士图,放着不用白不用,何必再让自己出手呢?
马士图支吾了一阵,拿烟斗子挠着自己的脑袋瓜,过了半天才蹦出来一句:“我叫不来呀!”
“叫不来?”
一听这话,梁布泉急了,“你先头不是还说,自己是叫树精山神给带出的二道沟吗?怎么这会本事又失灵了呢?”
“梁爷,你这是有所不知……”
马士图红着个老脸,接着道,“咱金门望闻问切四脉里头,各个都有个镇脉的法门。可是问字诀一脉,不懂得啥布阵引雷这样的大本事,常日里上山趟岭,也就是打个辅助,做个陪衬而已。闻字诀的一身本事,全仗着问鬼请神的那一套。闻字诀有四字真言,您老使出个长飚焚轮,还得休息个大半天呢。我请出树神山鬼,也得用上舌尖血,心头肉。不瞒您说,现在甭说是叫来山神老把头,就是叫来只上梁的蟑螂,都没有力气了。”
梁布泉的心里头,就又画上了魂。
您列位都是从那观音山上一路听书下来的,马士图这一手驭兽的本事是从哪来的,您不是不知道。
早先落了土匪窝的时候,马士图是信誓旦旦地告诉梁布泉,他这一手本事是承袭他爹,而他爹驭兽探岭的能耐,则是从钱恩义那偷学过来的。
偷学来的本领,怎么可能还带着宗脉里面的不传之秘?
沿袭着这个思路,梁布泉是越往下想,心里头越是疑窦丛生。这一路上遇过这么些个危难,马士图除了在观音山上驭过老鼠以外,就再也没见他出过手。
当初在金得海家门前,如果不是因为他装模作势的把自己的老鼠和王二奶奶的老鼠给混在了一起,他也不至于一枪崩了那个好心好意过来帮忙的好大嫂。
二道沟的移动迷宫,就是因为这小子的一个不小心,才给重新启动了禁制。他一个在山里头挖地掘金了这么些年的老江湖,咋可能不知道山野里的东西不能乱动,这么简单的一个道理呢?
难不成……这小子打从一开始,就没想着要帮他的忙?
上一任金门的四炷香堂似乎在很早以前就布了个大局,赵老瞎子,钱大烟袋还有梁瘸子这一伙人,究竟葫芦里头卖的是什么药,依着他们的本事都没法子找起二十八道仙梁,现在为啥又把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落到我一个人头上?
他的亲爹梁文生,在江湖上的名声向来好的一塌糊涂,就这么样一个人尽皆知的好人,咋就可能毫无征兆地上了通书那伙贼船?
梁布泉是越想越心寒,下意识地挣开了马士图的那只手,晃晃悠悠地往旁边又挪了半寸。
马士图脸上的肌肉一僵:“梁爷,你咋了?”
“啊……没啥事!”
梁布泉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指着大门想要把话题再给扯得远一些,“那啥……我之前闻了一下宅子里头的气息,这里头的味挺重啊……想必里头正关着个什么了不得的玩意。现在也不好直接进去,实在不行……”
马士图倒是没有接着他的话茬往下说的意思:“梁爷,您说贾姑娘变成大树了?”
梁布泉也不知道他突然问出这么一句,究竟是什么意思,只能讷讷地点点头,追问道:“咋了?”
“没咋……”
后者揉了揉鼻子,有一搭没一搭地随口说了句,“那贾姑娘的量天尺……”
当初在二道沟遇险,他曾经用那杆量天尺替贾镜刮过肩膀上的树苗。打那以后,就一直把尺子装进了自己的挎包里面,没倒出功夫来还给物主。再往后,贾镜变成了大树,她就更用不上这杆尺子了。
量天尺就放在梁布泉的腰包里面,让他生疑的,倒不是马士图为啥好死不死地又提到关于量天尺方面的事宜。而是奇怪,作为一路同行的好兄弟,他不关心贾镜此时的安慰,不关心如何才能破了那二道沟的迷阵,为啥偏要关心一把破尺子的去向。
金门的四道口诀和四个法宝,都是开启二十八道仙梁的重中之重。他这么急切地追问量天尺的下落,莫非这小子……是通书的人?
人与人的隔阂,有时候仅仅是一个闪念的事。
即便是此时心里头已经无端端地生出了芥蒂,可是梁布泉还是担心自己有可能因为草木皆兵,而冤枉了这个黑汉子。关于量天尺究竟在哪的事,他没说自己知道,也没说自己不知道。
你不接我的话茬没关系,这并不耽误我自己接着该说什么说什么。
梁布泉大大咧咧地插起了腰,把手搭在了老宅的包铜狮头门环上:“量天尺的事先不急,贾姑娘的东西,她醒了自然会自己找回去。咱现在的首要任务,是赶紧想办法把这宅子给破咯!”
马士图一问不成,也没打算接着追问下去:“你刚才不是还说,宅子里头镇着个了不得的家伙吗?这是要干嘛?敲门?宅子里头又不可能有人!”
“这你就不懂了吧……甭管有人没人,敲门都是礼数!”
梁布泉说着话,就轻轻滴聊起了包铜的门环。兴许是太久没人居住的缘故,加之这深山老岭的湿气又重,门环只消被他轻轻一拉,就吱吱呀呀地一阵呻吟,赤红色的锈迹霉斑噼里啪啦地往下掉,“老瞎子曾经说过,迎来送往,甭管宅院洞府有没有人。进宅敲门,入洞拍手,这都是给里头的住户打声招呼,告诉他们你要进去了。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甭管实在阳间,还是在阴曹地府都一样有用,你拿人家当回事,人家才不能给你使绊子。”
他这边的话音刚落,两方朱漆的门板竟然是无风自动“吱呀”一声,自己打开了。
此间二人历时给吓得是面如土色,一个拎着烟杆子,一个反握着匕首,躬身猫腰满脸警觉地侧身闪到了大门的两边。
过了足有半晌,除了轻轻股荡的微风,宅子里头听不见丝毫的响动,俩人这才小心翼翼地朝着宅院里面探出了脑袋。
昔年殷家老太爷在城里这么有钱,却没给自己的儿子在山上搭一座漂亮的宅院出来。
这老宅看着规模宏大,可是院门一开,几乎是一眼就能望见高堂。
院内枯枝败叶遍地,没有影壁墙,也没有檐廊垂花门,一进的宅邸,但是院子就足有篮球场那么大。
院落正中立着颗参天的巨大古树,树叶密密匝匝遮天蔽日,老干虬枝,上头还有珠帘一般迎风飘摆的气根。
两人具是一惊,几乎不约而同地脱口道:“二道沟的树妖?!”
话音一落,梁布泉二人转身便要朝着宅子外面跑,可是就是这么一眨眼的功夫,转身抬腿,却是一膝盖结结实实地顶在了围墙之上。抬眼再一瞧,原本还身处于宅院外头的二人,竟然不知不觉地被框进了宅子的当中。这老宅竟然和那奇诡万千的二道沟一样,不单单会自行移动,更加有着将来人也一并网罗进来的本事。
口中一木是谓“困”,这老宅和那株奇形怪状的古树,恐怕才正是二道沟的阵眼。奇门八脉,布阵法门变化万千,大多数布阵人,都会将阵眼安放在死门或者伤门所在,意图保护奇阵不被轻易攻破,也取个“九死一生”的名头。
而梁布泉观天象,闻谷气,却发现,这二道沟的守山大阵,竟然把阵眼放在了二平门当中的杜门。
杜门主休整隐退闭塞之意,表面上看起来半吉半凶,而实际上,则是为了困死破阵之人所采取的至阴至毒的手段。
杜门五行属木,所以宅院当中,以老树为阵物。怪不得多少进了林子里的后生,全部从人间蒸发,黄土岗子蚂蚁食人是假,二道沟活人变树是假,这守山人最后的杀招,竟然是这大阵当中的阵眼。
一入此阵,万劫不复!
杜门属木,火可御之!
想到这一环,梁布泉立刻从腰间抽出了那杆连发响子,可还未等他扣动扳机,一个人影竟然从大树里面缓缓地钻了出来。
树人?!
那来人长衫长衣,一头长发无风自起,看起来是眉宇儒雅,仪表堂堂。
“百余年了,想不到今天还能见着金门后人。”
长衫男子随和地扯起嘴角,朝着二人略一抱拳,“在下殷舟,幸会两位后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