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布泉自然不认识什么庞万生,庞百生,对着士官稍作歉意地摇了摇头,三个人就立马跟随着他进了奉天府的内城。
来往巡逻的士兵不少,仨人表面看上去像是军座请来的贵客,可这群士兵前三后三荷枪实弹的架势,更像是把它们当成了押去庞府的牢犯。
进城的时候才刚刚入夜没多久,街市上家家户户房门紧闭,显然是城里已经给颁布除了宵禁制度。梁布泉的心里头好奇,紧走两步跟上了前头那名士官的步伐,陪着笑脸小声问了句:“那啥……敢问官爷贵姓啊?”
士官皱着眉头,莫名其妙地瞥了梁布泉一眼:“我姓薛,咋?又要和我攀亲戚了?”
“没有,您是兵,我是民,像我这种平头老百姓,祖坟冒青烟了才能遇着您这样的亲戚……”
梁布泉一边搓着手,一边接着赔笑,“就是吧……咱出去的时候可能也有点长,多嘴问一句,这奉天府的军座原先不是张大帅吗?他是……”
这句话一出口,那薛士官的脸色登时像是吞了只死耗子一样难看,一把扯住梁布泉的袖子把他给拽到一边,压低了嗓子狠声道:“不该问的别问!舌头长别闪了脑袋!”
“明白,明白!薛爷教训的是,薛爷教训的是……”
梁布泉是一边点头哈腰,一边就又退到了贾镜和杜老四的跟前。
这姓薛的也是有意思,现在提庞万生当兵,听见他梁布泉提到上一任长官的名字,竟然也只是小声的警告一番。要知道,当朝不提前朝的官,这要换个主听见这话,早就喂给梁布泉吃一枪子了。
梁布泉原本是寻思着,借由方才的这手试探来给如今的奉天府把把脉。如果那姓薛的拉拢城里的其它士官跟他动手,那最少就证明了这些个当兵的里头,没有一个还是张洪山的人,他再运转大阵动起手来自然也不用有太多的顾虑,杀两个不多,杀光了稳赚。可是看架势,张洪山的权柄虽然倒了,但是倒得还不算太彻底。
至少通过那薛士官的表现来看,张洪山应该尚且活在世上,而姓薛的这个人,自然而然就是至关重要的切入点。找人的法子千千万,只要他还活着,梁布泉悬着的那颗心就能稍稍放下个半分。
在六个士官的押解之下,仨人七柺八绕地总算是来到了一个规模宏大的洋馆前头。见着这规模样式,比皇宫还只大不小的地界,几个人是刚想由衷地赞叹两声,却突然又被人领着急转了个大弯,只等穿过一条极为逼仄的小巷子,到了一间独门独院的破堂屋前头,才算停止。
门前来来往往的行人不少,各个都穿着便装,拿余光朝着仨人的身上瞄。不用多想也知道,这几个穿便装的恐怕也是庞万生手底下的贴身侍卫。都说是狡兔三窟,这人要是狡猾起来,就没有兔子什么事了。
庞万生兴许是受了什么不得了的伤,这才要离开了大帅府,一个人带着点侍卫来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躲清闲。那姓薛的士官走到破屋子门前,跟把门的两个便装点头哈腰地知会了两声,这才朝着梁布泉他们摆了摆手,意思让他们进去。
进门之前,又是惯例的搜身,仨人身上的铁锹镐头,短刀匕首外加上响子子弹,全都叫人给摸了去。
索性这群人没有难为他们的意思,就连见着枪炮也没多说一个字废话。倒是那薛士官在见着梁布泉掏出那杆二十响德国造的时候变了变脸色,不过这些全都叫后者给看在了眼里。
他对这杆枪的反应这么大,是否就证明这姓薛的实际上也在盼着张洪山能有救兵过来,帮他卷土重来?不过时下人多眼杂,他也不好声张,只能把这条线索先暂时给搁在心里头。
身上的家伙物什全都叫那伙便装给检查完毕了以后,领头的一个高个子才算给他们推开了门:“郎中进去,其余的人,都在外头等着。”
梁布泉抻着脖子往里头看了一眼,那屋里头光线昏暗,连半盏油灯的光线都捕捉不到。接着门外射进去的月光,能依稀地看见,轻纱后头的床上,正横卧着一大摊人。之所以用到“摊”这个字,是因为投射在梁布泉眼里的这个人影简直大的离谱,就像是……险关要道上遭遇了山洪,而被冲下来的泥巴和大石头。
他抬鼻子朝屋里详细地闻了闻,一股难以名状的恶臭直冲天灵盖,叫他险些把一肚子的吃食全都吐了出来。
咋这么臭……臭的不像是活人!
还不容梁布泉细琢磨,一杆冷冰冰的枪管子就给架在了他的脑门子上:“看什么看,你是郎中?”
梁布泉连忙把脑袋给缩了回去:“瞧我这贱眼珠子,我不是,我就是一打下手找药的……我不会瞧病!”
贾镜立刻接过了话头:“咱别耽误了给军座瞧病,是我自己一个人进去……还是你们找个人带我进去?”
那拦着门的人一听说要进屋,脸色立马刷拉一下就白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鲜明地从他的表情里边看到。这人对于现在的庞大帅,打心眼里充满了畏惧,甚至是……憎恶。
“门只有这一道,跨过了房门就是床,你是眼睛瞎吗,还得有人领着才能进屋?”
说话人一脸鄙夷地撇了撇嘴,“屋里头有老妈子伺候军座,你有啥事,可以直接问她,进!”
一个“进”字落地,贾镜立刻就叫后头的人以一种极为暴躁的方式给搡了进去。
“哎!你这人……你咋推人呢!”
杜老四闷声不吭地憋了一道,这回见着那些当兵的如此粗暴地对待一个女人,立马是坐不住了,撸胳膊挽袖子地就要跟旁人动手,“都他娘的爹生娘养的,你们瞧病就好好瞧病,动什么手啊!”
“动手?”
四周围的一大票子简装便衣,一见杜老四想要起刺炸毛,立刻怪笑着涌了上来。领头那个推贾镜进屋的人,哼哼唧唧地扬了扬手里的枪杆子,“不让老子动手,你是想叫老子动枪?”
“日他个祖宗的,奶奶可忍,孩儿他叔也忍不了了!”
杜老四才刚要动手,梁布泉就一个闪身窜到了俩人的正当间:“官爷,我的好官爷哟……您大人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别跟我们一群没文化的小老百姓一般见识。我这兄弟脑子不大好使,说话也不加考虑,冲撞了您……在这给您赔不是啦!”
薛士官这时候也上来打圆场:“强子,你跟群老百姓叫什么劲,别在这动枪,再惊着了军座。到时候让咱们吃不了兜着走!”
俩人都是话赶话给架在了这,杜老四也不傻,知道自己拳头再硬也硬不过子弹枪炮,薛士官给了台阶,他立马顺着台阶就下:“可说着呢,屋里还有病号呢,说不对了就要动刀动枪的……咋的,有枪有炮脾气就大啊?你怕吓坏了病人,我他娘的还怕你们吓坏了郎中呢,到时候病治不好,你们可别又说咱们的本事不到家……”
“你他娘的哪那么多废话!”
那个叫强子的人也是个急脾气,听见杜老四跟念经似的没完没了地嘀咕,扯着脖子又骂上了,“瞧不好病你们他娘的还想活?日他个祖宗的,你们那郎中要是瞧不明白军座的病,压根都没法活着走出这屋子。到时候咱们再给你一个一个全都扔进这房子里头,让你们好奇,让你们看,叫你们全叫军座给吃……”
“哎!瞎说什么呢!”
薛士官的脸色一沉,后者立马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狠狠地剜了杜老四一眼之后,悄咪咪地退到了房门口,不再言语了。
吃?
依着那个强子的话说,庞万生得的病,并不是简简单单地中了一枪子那么简单?中了一枪子,咋就能让个大活人想要吃人了呢?这人是撞上了什么邪祟,还是中了什么邪门歪道给他施的什么方术?
到现在梁布泉才总算看明白,为啥姓庞的放着好好的大帅府不住,偏要搬到这么个偏僻的地方猫着。
想来他避人耳目是假,想要遏制自己吃人的冲动才是真。
不然堂堂奉天府的大军阀庞大帅,成天到晚的想要吃人,那帮老百姓不造反才怪。
心念所及,梁布泉又一脸赔笑地蹭到了薛士官的跟前,用肩膀头子撞了撞这人,笑呵呵地小声道:“军爷,跟你打听个事呗?”
薛士官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哪那么多闲话,敲好了病,你们就赶紧走人。该说的说,不该问的……你少问!”
“没有,我就跟你打听一个小事!”
梁布泉的脸上,还是那副死皮赖脸的笑,“早些日子,咱奉天府里,是不是来了个老瞎子?他姓赵……”
薛士官的脸色一变,闷声道:“不知道,我跟你说了,不该问的别问!”
“那成,那我再换个问题……”
梁布泉笑嘻嘻地接着道,“我闻见,你们几个人的身上,隐隐约约地都透着股臭味……这臭味,跟军座有没有啥关系?”
“你闻得见?”
薛士官的眼珠子一瞪,随后似乎是发现了自己表情上的不自然,又立马把头低了下去,“你认识赵老瞎子?”
“我是他儿子,你说我认不认识?”
梁布泉的心中大喜,按捺着狂跳的心脏接着道,“我看你对我腰上的那柄枪也挺感兴趣的,你认识它吧……”
“我……”
“那是我的一个好朋友送的,你知道他现在去哪了吗?那人名叫……张洪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