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由十三科的针法对于一些旁门左道的江湖郎中而言,或许还是个挠头的活计,可您列为别忘了,这贾镜先头在奉天府里的时候,就曾经尝试过用祝由术来替那个假大帅驱邪除鬼。眼下是看明白了梁布泉的病征,她立马就从怀里摸出了那一卷银针出来。
这银针的包裹一字排开,瞧着摊在地上的刺穴银针啊,她这心里头不由得就又是一阵恍惚。
恍惚之间,她似乎想起来自己在昏睡的这段时日里头,好像是过了小半辈子那么长一样,她迷迷糊糊地觉得,自己的爹在这个村落里头好像还没死,自己不单是有爹有娘,早先教她功夫的那个师父也没叫人给害死。
她在这半梦半醒,似真似幻之中,似乎是过了一段特别快乐的时光,做了个朝而作暮而歇的普通人,常日里他爹看病,她来抓药,等到晚上吃得了饭,还有她那师傅替她的功夫把关。她甚至好像还要在村里头嫁人了,至于是嫁给了什么样的人,她的印象倒不是太清晰,只记得那个上他家提亲的人,准保不是梁布泉。
至于这个梁布泉……在梦境里面他们似乎也见过一面,只是每每想到这个关键时刻,自己的脑袋瓜子就疼得要命,只是她这心里头却总是隐隐有一种特别悲伤的感觉,就好像是经此一别,要永生永世都见不着一样。
实际上这种所谓的回想,说起来虽然啰嗦,但是在她贾镜的脑海里也不过只是一个闪念。那贾镜瞧着银针,又瞧着昏死过去活脱脱像是个凉透了的死人一样的梁布泉,赶紧抹了把脸上莫名其妙淌下来的清泪定了定神,信手就捏起了那么一根银针。
要说贾镜和梁布泉俩人真能有什么深入骨髓的感情吗?
俩人虽说接触了这么久,也的确是数度都在一个卧房里生活过,但实际上论起那男女之情,怕是还早些。只不过这青春年少,干柴烈火,再加上长久的接触,让这两个人有了那么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她贾镜模样生得俊俏,又是个懂得诊地探脉的医生,其实按说她的追求者应该是成百上千,对于自己的如意郎君,她可说是两手扒拉着可以随便挑。
但不论如何,在自己最迷茫的那段时间,是梁布泉陪她过来的,梁布泉曾经也为了她不惜和一村人都撕破了脸。
这两个小年轻在一起,与其说是爱情大过天,倒不如说是先有了家人一般的亲情,才这么渐渐萌生出了别的感情。
一针入眉开神窍,二针穿耳辩四合。
她轻拈起一根银针,刚要将之刺进梁布泉的眉心正中,可原本倒在地上形同僵尸一般的梁布泉,却突然两腿一蹬,怪叫着一个猛子从地上翻了起来。
众人见状无不大惊失色,就连那贾镜都是给吓了个脸色惨白,手上的银针都险些坠在地上。
反观梁布泉,却活像是一只刚刚离了麻药的猴子,弓着腰含着肩,缩缩着脖子满脸警惕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大群人,紧咬着牙关又是挤眉又是眨眼:“你……你们……你们醒了?”
这祝由十三科里头所涵盖的东西可谓是包罗万象,大到诸风胎产,小到儿科口齿,甚至就连一些书禁当中所指的镇邪驱鬼也都包含在内,正所谓是一个郎中半个道人,她贾镜见着梁布泉而今变成了这副模样,第一反应就是,必有什么妖魔邪祟,接着梁布泉的神魂不稳之时,冒名上了他的肉身,想要来个借尸还魂。
所以当下是“呼啦啦”地一把甩开了腕子上的量天尺,另一手趁着自己长身而起的间隙,把那地上的银针包裹给拎了起来,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从里面就摸出了三根银针。
周围的百姓哪见过这个场面,迅速就以那梁布泉为心,散成了一个大圆,留在这人墙中间的,除了梁布泉和贾镜,就只剩下一群挡在俩人中间的兵爷。
“梁爷,你这是咋了……”
说话的还是那个精壮的队长,这会儿他的手里头正捏着一根胳膊粗细的大木棒子,是满脸的大敌当前,“爷,您可别吓唬我……有啥话您好好说,您别跟那蹦跶,咱们……”
梁布泉趾高气昂地扬了扬下巴,对着那队长就冷切了一声:“我的拐呢?”
“拐?”
几个兵爷听了这话是面面相觑,随后立刻是恍然大悟地拍着脑门嘀咕,“对了爷,您是有副拐来着,可是这拐……甭说您的拐了,就连咱们的枪都……”
“哎!”
梁布泉烦躁地朝着他们摆了摆手,“聒噪,聒噪!一个一个说,我的拐呢?”
您瞧见过瘸着腿的猴子吗?
梁布泉现在就跟那瘸着腿的猴子一个样,一瘸一拐连蹦带跳地就要往贾镜身边走,一边走还一边拿手指头比划:“你们别说话了,就她……我要找她说道说道!”
可就现今梁布泉的这个模样,有谁还敢让他走到近前啊?
那小队长立刻把手里的棍子朝着梁布泉一横,似乎是分外危难似的,咬牙切齿对这梁布泉警告道:“别过来,梁爷……你……你先站在那边说……”
梁布泉臊眉耷眼地又横了小队长一眼:“你就拿着根棒子来当着你神仙爷爷?”
神仙?
梁布泉这话一说出口,众人再一次是坐不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下头是议论纷纷地嘀咕开了。
好吗,这就是一精神病啊!
亏了先前还这么怕他,以为又是什么牛鬼蛇神的上了人身,这他娘的一个精神病害怕他干啥啊!
在旁看热闹的众人说话间就要撸胳膊挽袖子地把这梁布泉给搡开,要说这时候动作最快地,还顶数那个周京洋。就在旁人跃跃欲试的时候,他就已经是拨开了众人冲到了这人墙围成的圆圈里头,赶等人群里面的大哥准备跨脚进来,周京洋就已经是挡在了贾镜的前头,这时候还不忘回过头来安慰人家姑娘:“你别怕,我在你前头呢,我把这疯子给弄走。”
其实贾镜打从林子里头醒来以后就觉得这周京洋有点反常,俩人可说是萍水相逢,甚至先前都没说过两句话,从林子里苏醒以后,这咋就突然间对她这么好了呢?
可是看这周京洋的小身板子,胳膊还赶不上一个佃户的大腿粗呢,真不是贾镜看不起他,就周京洋这种体量的老爷们,十个捆起来都不够他一个娘们自己打的。
这边先安稳好其余那些跃跃欲试的人群,那头又把兵爷队长和周京洋给波导了一边,贾镜是一面盯着梁布泉,一面认真无比地对他们说:“我和他谈,你们帮不上忙,还是躲远点好……”
当兵的大个子还算是听话,既然人家贾姑娘说咱们帮不上忙,那咱们也没必要跟着块添乱,其余的众人更是各扫门前雪,你用不上我们动手,那我们还落了个安生呢。
说回这周京洋,也不知他是抽得哪门子邪风,贾镜好说好商量,这大哥就像两条腿给长在了地上一样,咋说就是不挪窝:“我们一群身高八尺的汉子,怎么能让一介女流之辈挡在我们前面呢?你放心,今天只要有我在,他姓梁的就别想再动你一根毫毛。”
贾镜是死的心都有了,这边刚要在劝他两句,可那不远处俨然变成了只猴子的梁布泉却又是率先发话了:“别动,别走!正好刚才没瞧见你,他留下倒是更好!让他留在这!”
眼瞅着劝是劝不走,贾镜干脆也懒得开口了,只是小心翼翼地又绕到了周京洋的前头,一杆量天尺有意无意地挡在了周京洋的身前。
梁布泉就在旁边是抱着个膀子,拿眼角睨着贾镜的一举一动,突然之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嘛呢?在这跟我演呢是不?生死情人,至死不渝呗?”
周京洋的老脸一红,胆气也随之是拔地而起,躲在贾镜的身后朝着梁布泉狠叨叨地喊道:“姓梁的,你再咋说也是金门一脉的后人,看看你现在的模样……你他娘的还有个人样吗你!贾姑娘对你这么好,你舍得这么吓唬她?赶紧清醒过来吧!你要是在这么闹下去,我就……我就……”
“你就咋的?”
梁布泉又是狠叨叨地冷哼了一声,“打我一顿?弄死我?瞅瞅你跟个干巴鸡似的,你能把我咋的?哎呦我的周二少爷啊,你再咋说都是个留洋回来的知识分子,开口他娘的,闭口他娘的好听吗?你说我闹,老子一没伤人,二没骂人,老子我闹什么了,老子我闹谁了?”
“你……”
周京洋自知理亏,在旁是吭哧瘪肚半天说不上话来,贾镜却是一下子接过话头,对着梁布泉警惕地冷声道:“上来的是谁?哪路仙家,仙府何处,想要干嘛?我们家的梁子让你弄哪去了!”
梁布泉咧着嘴角又是一哼:“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老子你都不认识了?老子是梁布泉啊,如假包换的梁大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