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老太太说完了这些话,又眼巴巴地看着梁布泉:“在那之后的事,我全都记得模模糊糊……有的时候能觉着自己是活着的,可多半时候,总是感觉自己像是飘在天上,叫老爷,老爷不理我,叫九斤,九斤也好像没听见一样。”
他这是被三太太的鬼魂给瞎掉了魂。
三魂七魄不全,人就难免要遭灾得病。老太太丢的是人魂,所以成天到晚才会像是叫仙家给附了体一样,没个正常人的模样。
说白了,这老太太就是给吓疯了。
黄三太爷对此却是有着不一样的感想:“这小妮子不是给三太太吓疯的,是给胡家妹子吓疯的。”
“胡家妹子?”
梁布泉微微地蹙起了眉头,“老太太不是说……她见着的是三太太的魂儿吗?”
“狐仙精通变化之术,甭说那妹子能变成血崩而死的三太太,她就是想要变个地缸,变成棵大树,也都是动一动心思的事。”
黄三太爷的语气里头,带着股子少有的忧虑,“那三太太血崩而亡,再加上雷府难得男丁这件事,太他娘的巧合了。兴许当晚这疯丫头撞见的三太太,就是想要趁黑弄死雷明阳的那个狐仙,只是偏巧叫着丫头给撞破了法相,这才拘了她的一魂,让她落在人间做个疯子。”
梁布泉又是叹了口气:“这些都是你猜的吧三爷爷?雷府难得家丁,所以三太太才会死于难产,这不是巧合,这是因果啊!再一个,老太太他早在三太太刚去世的时候,不就见过……”
“可是烟魂清风,不会找人讨封做神仙。”
黄三太爷声音冰冷,“这些个死鬼原来就是人,何至于再找个人来给自己封神封仙呢?这他娘的老雷家,究竟是做了多少……”
他这边的话音刚落,就听见不远处的灌木丛里又是窸窸窣窣的一阵轻响。
掌声渐起,露面的是五六个身高七尺的彪形大汉。
“不错不错……果然是那老不死的请来的好客人,只用了一个晚上,就和我们雷家看门的狗打通了关系呢。”
在这五六个大汉的簇拥下,有个年龄大概在四十来岁的中年女人,缓缓自暗影当中走了出来,穿着狐皮的大氅,手里正拎着一枚铃铛,“阿大阿二,这家伙是给了你多少好处,才能让你们冒着家规不顾,也要把他带来后山?”
阿大的瞳孔骤缩成豆,“二小姐……家主说这位爷是来咱们这里……”
“这有你说话的份吗?”
中年女人的眸子一凛,吓得那疯老婆子一溜烟地钻到了梁布泉的身后。
前者倒像是很满意现在后山的状况一般,淡定地抱起双臂,用眼角瞥着梁布泉的方向,冷冷地挑了下嘴角:“叫什么名啊,小崽子?”
再怎么说他梁布泉也是个茅坑拉屎脸朝外的汉子,你可以看不起我的职业,但是你不能看不起我这个人。瞧着那中年女人一脸趾高气昂的模样,梁布泉就懒得在和她犯话。
你不拿我当个人物,我也懒得把你当个东西。
他就这么当着一票大汉的面,淡定地俯下身子掺起了疯老太太的胳膊,一面温柔地拍着她的背,一面柔声细语地轻声道:“别怕,老妈妈……有我在这,没人敢动你。”
中年女人眼看着自己遭到了无视,眼睛里头立刻射出了一道狠厉厉的凶光:“奶奶我再和你说话呢!这疯老太婆是你亲娘吗?你敢不理我!”
梁布泉漠然地别过脑袋,拿眼角的余光瞥视了中年女人一眼,冷声道:“谁家的狗在叫?”
“可不敢瞎说话!”
甭看阿二那模样憨头憨脑,这时候却来了聪明劲,三步并做两步地冲到了梁布泉旁边,一个劲地对着他挤眉弄眼,“这是咱家二小姐雷毓珍,你得罪她没有好果子吃!”
梁布泉先前骂她是狗,她还能装成是耳聋听不见,免得自己捡骂。这会儿阿二这傻玩意已经是把狗这个名字给扣在了她的身上,她要是再不说话,那还怎么在雷府混呢?
“你骂谁是狗?”
中年女人气得咬牙切齿,伸出根葱段一样的手指头点指着梁布泉,“你再说一遍,死瘸子!”
梁布泉把老太太送到了阿二的手里,一瘸一拐地慢回身,咧着嘴丫子故作狐疑状:“嘶谁家的狗在叫?”
“放肆!”
中年女人气得直跺脚,对着身边那五六个彪形大汉厉声道,“去给我撕烂那死瘸子的嘴!”
这时候梁布泉倒是能听懂人话了,把那根龙头铁拐轻轻一抬,随后又重重地落下,脱口扔出去两个字:“跪下!”
五六个人猛冲的架势,立刻就让梁布泉这俩字给钉得土崩瓦解。一个个活像是叫绳子给绊了跟头的狗,贴着地皮刷刷啦啦地划出去数丈之远,趴在梁布泉的脚边闻着汗臭味,却偏偏是爬不起来。
雷毓珍眉毛一挑勾着嘴笑:“好手段,金家的人?”
下头的人哼哼唧唧,梁布泉擎着拐按着腰,挠着自己的脑瓜子一脸无害地应声道:“好手下,雷家的主?”
雷毓珍嘴唇子哆嗦:“牙尖嘴利的小崽子,你来我们后山干什么?”
“牙尖不尖咱先按下不说,这块地界写你们雷家的姓了?凭啥敢称是你们雷家的地?”
梁布泉是半拉眼睛看不上眼前的这个刁妇人,一来她是二话不说上来就给他扣帽子,再者这女人看不起咱这些个穷苦人家的汉子,字里行间都是一股子高人一等的嘲弄。
你看不上我,那我也看不上你,你不好好跟老子说话,老子还懒得和你说话呢。再咋说他老雷家这趟也是有求于我,大不了老子撒手不管了,领着四哥和贾镜回我大哥那去。
“还有啊,话我可要先说在头了,是你们雷家请老子来的府上帮忙办事。不是我姓梁的死皮赖脸往你们雷家这贴,把你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给老子收一收,老子不是你们雷家的家仆,老子用不着看你脸色办事。”
梁布泉就这么拄着跟铁拐,一瘸一拐地从雷毓珍身旁是擦肩而过,期间还不忘朝着阿大阿二摆了摆手,“那老哥俩,走着,跟爷爷回去喝酒去!带着那个疯老太太,等老子见了雷毓芬,还有好些个话要跟她说呢。”
“你等会!”
雷毓珍的声音带着些微微的颤抖,“你有什么话要找我姐姐说……我姐姐现在忙,没空搭理……没空接待你,你找我说也一样。”
“找你?”
梁布泉大嘴一咧,“你算是那根葱啊,老子跟你说得着吗?阿大阿二,还愣在那干啥呀?跟我走啊!”
“我看你们谁敢动!”
雷毓珍的身体也因为愤怒而开始微微颤抖,“他俩是我家的仆人,你让他们忤逆主子,难不成……是要跟我们雷家抢人吗?”
阿大阿二听了这话,倒是更害怕了,脸上还带着半分的苦色,半分的身不由己:“爷,您要是急着回去就寝,那您先走吧……我们哥俩在这陪会儿二小姐……”
阿二寻思了半晌,又补充道:“爷,我们哥俩小时候落了难,险些在外头饿死,多亏了雷老爷帮衬,才有了我们哥俩一条活路。咱哥俩对天发过毒誓,这辈子生是雷家的人,死是雷家的鬼……我知道你对我们哥俩有意思,但是我们真不能为了你背叛雷家。”
我对你们哥俩有意思?你这话说的就有点意思。
一开始梁布泉还觉得阿二傻里傻气挺招人喜欢的,可是要和傻子在一起办事,那就很难在叫他喜欢起来了。
老子这是要把你们拉入伙吗?老子这是再给你俩解围呢!
用不着老子,老子还他娘的不管了呢!
他二话没说,拄着铁拐时转身就走。
“你也等会!”
雷毓珍的语气冰冷,“我的人你还没有解开呢,就想这么随随便便地走了?”
“你的人?”
梁布泉冷眼瞧着地上趴着的那五六个彪形大汉,“你的人愿意在地上躺着,关老子什么事?老子可是知道地上凉,躺久了难保不会落下病根……老子可是得走啦,老子要回床上躺着去!”
“装疯卖傻,你这是在欺负我雷家无人?”
话音一落,雷毓珍手中的金铃乍响,一股无边无际的威压立时叫梁布泉的汗毛从尾巴根直升到了后脖颈,“弟子三拜九叩恳请胡家金仙落座,请神嘞……”
请仙?
这就要请仙收拾老子?
梁布泉晃晃悠悠地转回身,就看见雷毓珍盘起了腿坐在地上,一脸狐媚的模样:“哎呦……让老仙我瞅瞅这是谁啊,谁能有这么大的本事,把我家小妮子都给气哭了?”
梁布泉勾着嘴角冷声道:“你是……老胡家的?”
雷毓珍眯缝着眼睛阴狠狠地笑道:“胡家第八十九辈玄孙,胡彩花正是你奶奶我,说吧,今儿这事咱们怎么办?是你跪下来给我家小妮子磕两个头,再把他这一票崽子的禁制都给解了,还是奶奶我自己动手,在教训教训你这部分长幼尊卑的过错啊?”
“胡家的?”
梁布泉笑道,“那好办,你给老子跪下,再叫一声太祖爷爷,咱们就算两清了!毕竟是胡家的玄孙……我咋说也得给他老人家一点面子……”
说着话,梁布泉的脸上隐隐约约露出了两抹白花花的胡子,这不正是黄三太爷的法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