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大仙?
眼前这个梁布泉除了举手投足和说话的语态,不论是从眼神还是从声音,甚至就连说话时习惯带的那句脏话都是一模一样,照常理来说,凡是被些个外物给上了身的常人,都应该是从里到外变成了个陌生人才对啊,最关键的是,这梁布泉不单单知道自己是谁,更能叫出这些个在他“撞邪”之前就认识的一群人。
他究竟是撞邪,还是一下子受了什么刺激缓不过神来,这下就连贾镜都叫不准了。
但是病终归还是病,有病就得想法子医,睡觉她是医生呢?
周京洋仗着前面有贾镜拦着,在后头还想蹦着高地骂上两句,可是梁布泉的名字才刚卡到他的喉咙上,后脚就被贾镜给一把拦住了。
“哥,你刚才说自己是……仙?”
贾镜手里的那几根银针从始至终都没有放松下来的意思,是一边歪着头试探性地发问,一边又悄咪咪地朝着梁布泉的方向蹭上了两步,“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你到底看见啥了,这村子里的人呢?我咋醒过来了以后,就一个都看不着了?”
“你一下子问我这些个问题,你说我应该先回答哪个?”
梁布泉在旁弯着个腰,就像只猴子一样瞅着众人嘿嘿地傻笑。可这下子算是彻底激怒了那些个在旁看热闹的普通人,他们早先被莫名其妙给绑到了山上,本来就窝着一肚子的恐惧和一肚子的委屈。
您老几位想一想,换做是您们,懵懵懂懂地打从一片陌生的林子里头醒过来,周围全都是腥臊恶臭不说,还没明白过味来呢,就有人告诉你重了什么特别严重的毒,再加上还有一群膀大腰圆的壮汉在旁虎视眈眈,你就连发泄一下情绪,都得叫这帮壮汉给披头盖脸地骂一顿,你们心里头窝不窝火?
再加上从小到大就都听过这老林子里头邪性的很,换做你们身上,你们又是否有胆气一个人从林子里头画着魂地回家?可跟着这些看上去有能耐的人吧,却紧跟着又在他们的引领之下见着了个一眼就能看出来精神不正常的家伙,这家伙不单行为夸张,让人猜不透下一秒会不会突然之间对你发起袭击,最关键的是,这家伙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个神仙。
恐怕换做是谁遇见这事,心里边难免都受不了,说这是恐惧也好,说这是愤怒也罢,总而言之吧,高压之下的老百姓就先是受不了了。
有几个脾气暴躁的,已经是抄起石头砸到了梁布泉的脑袋上。
就在后者刚刚直起腰来的时候,一枚拳头大小的石子就不偏不倚地砸到了他的头上,只听一声闷响在前,紧跟着梁布泉的嘴里顺势就喷出了一片殷红的鲜血,脚底下趔趄了两下,险些叫着一块石头给砸个跟头。
脑瓜子叫人给砸了这么一下,换做是谁都得跳起脚来骂娘,可这梁布泉偏偏不恼。
他非但不恼,竟然还笑得出来。
就见这梁布泉拿舌头抵着腮帮子,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嘴角,旋即“夺”的一声吐出了一颗后槽牙:“这帮崽子是他娘的谁带过来的……”
话音刚落,就又是一颗石头打了过来。
“疯子,滚啊!”
“还他娘的神仙,神仙也会流血?!”
“是不是你把我们绑到这个林子里的,你跟这个村里的人什么关系,快点把村子里的人交出来,我们打你的时候还能轻一点!”
“就你也想当神仙?你要是神仙,我他娘的就是玉皇大帝!”
人们的恐惧向来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只是如今这个出口落在了梁布泉的身上而已,有了旁人的带头,很快就有更多的人捡起地上的石头朝着他的身上丢了过去,几乎只是寸息之间,无数大大小小的石头石子便像是冰雹一样砸到了梁布泉的身上。
那些被他带来森林深处的士兵,这时间竟然也都像是一根根木头桩子一样地杵在边上,他们原本事寄希望于梁布泉的身上,希望能在这个赵大先生的儿子的带领下,可以安全地走出这片林子。
然而现在梁布泉的样子已然活像是个废人了,他们本该好端端地呆在部队里面,和自己那群兄弟们为了自己的前程而拼劲全力肝脑涂地,即便是战场上的情势瞬息万变,即便是自己随时随地都可能在战场上变成一条孤魂野鬼,那也总好过像如今这般,莫名其妙地进了林子,莫名其妙地要去面对一大堆自己看不见,摸不着,甚至连反抗都找不到方式的山野精怪。
梁布泉把他们活着带进了林子,却没办法帮着他们活着从这里走出来,他们当然会恨了。
如果没有梁布泉,他们根本不需要来这里受这种活罪。
打他一顿,那也是他活该!
不和那群百姓们一起动手往他身上扔石头,已经是我们能做到的,对他最大的宽容和谅解了。
人群里面只有贾镜一个人在拼了命地制止着这场闹剧,即便到了现在她依旧头痛欲裂,可还是拼尽全力地对着众人大喊,希望大家能够冷静一点,希望大家能够团结在一起,这样才能想办法从林子里面出去。
可她一个人的声音是在太过渺小,几乎刹那之间就被人群愤怒的谩骂声所淹没。
梁布泉却还像是个傻子一样,傻呆呆地站在自己的对面,时至今日他已经被石头给砸得像是个血葫芦一样,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想过要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非但如此,他甚至还干脆盘起腿来坐了下去,做下去一面傻笑,一面摆弄着自己被石头给打碎在地上的牙。
贾镜的眼睛都红了,既然喊不住他们,那就只能冲到梁布泉身边,用肉身挡住那石子铺天盖地的攻击。
可即便她当真挡在了梁布泉的前面,石子狂躁而迅猛的攻击也并没有因此而停下来。
“狗男女!”
“我就知道你们两个之间肯定有什么关系!”
“说不准就是他们俩个合伙给咱们设下的圈套,一个给咱们下毒,一个想办法那咱们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反正现在毒已经解了,打死这对狗男女!”
毒已经解了?
他们既然相信我先前给他们的解毒的方法,现在为什么又不相信我说过的话?
贾镜的身上很快就多了大大小小十几处被石头砸过的淤青。
“你们为什么不能团结起来啊,咱们只有团结在一起,才能想办法走出这片林子啊!”
她把目光投向了那群兵爷,可那余下的几个士兵在与贾镜的目光相交过以后,却立刻向着草地森林或者天空逃开。
一群骁勇善战的兵,这会儿竟然不敢直视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
她又苦笑着把目光再次落到周京洋的身上,后者却早已经从地上抄起了一个和他拳头差不多大的石头,他的表情变得很可笑,似是在哭,也似是在笑。
他对着贾镜摆了摆手,用干涩的声音嗫嚅道:“你躲开,我不是要用石头丢你!”
梁布泉笑得更大声了。
这小声让贾镜的脑袋瓜子痛得更加厉害,她的嘴角抽搐,也想勉强挤出一抹看似释怀的笑意,可是眼泪却不知怎么滑落到了嘴边。
我们做错了什么?
难不成……我们就活该被你们用愤怒给淹死?
周京洋也好,还是那群百姓也罢……你们落到了林子深处,你们落到了这片鬼祟莫名的全套当中,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我可是救过你们的命啊,我从来都没奢求过你们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来报答我,可是……你们到头来招呼我的方式就是这个?
就是用石头?
周京洋手里的那块石头不偏不倚地砸中了贾镜的前胸,后者闷哼一声向后就是一个踉跄,好在梁布泉正盘腿坐在她的身后,她只觉得后腰被一只黏糊糊又暖融融的大手给扶住,接下来,那只大手轻轻地把她的身子放下,似乎正在用力地要把她给拉到自己的身后。
周京洋在这时又捡起了一块石头,眉宇之间的痛苦和纠结,已然被一抹狂热所击溃得丝毫不剩,他说,“我只是打歪了一个……”
他说,“我下一个肯定不会打歪的……”
已经被石子砸得七荤八素的贾镜,叫梁布泉连拉带拽地拖到了自己的身后,她似乎隐约间听见了梁布泉说了一句话。
他说:“人类向来都没办法懂得团结,否则我们的国家也不会这样,否则,我们也不会这样。”
随后这个男人就在自己懵懵懂懂的时候豁然站起身来,他大笑着张开了双臂,大笑着对众人道:“你们想知道这里的村民去哪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蛄窑村的村民就在这,在草地上,在泥土里,混在风中雨中,混在你们扔出来的石头上!”
众人扔石头的动作一下子就停住了。
梁布泉似乎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我把它们都杀了,把他们搓成了灰,揉成了泥,你们闻到的臭味,就是他们的身体!”
“放屁!”
又是一块石头砸到了梁布泉的脸上。
“疯子,满口疯话!”
“你要是神仙,我他娘的就是如来佛祖!”
梁布泉笑得很欢快,他欢快地挪了挪自己的左脚,是几颗牙齿在地上一子排开,似乎是排成了个什么看不懂的文字。
接着,那梁布泉一脚踩在了一颗石子上头,低吟浅唱般地又有念了句:“跪下!”
方才还抄起了石头的众人,竟然真像是听到了某种无可抗拒的命令一般,齐刷刷地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