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又是被汪家玉扒门,又是给周家的仆人盯梢,在驿马坡上的那阵子,老周家更是险些要了他们一伙人的命。都说这出门在外闯荡江湖的,如果没钱没势还没一把子好手段,那就是活该受熊挨欺负的命。
一见着周老太爷上道,这梁布泉自然是就坡下驴,顺杆跟着就下来了。他自认也不是那揪着毛病不撒手的人,人活于世嘛,难免都有打眼的时候。但是一码归一码,你周老太爷先头祸害咱兄弟几个的这件事不能一句道歉就随随便便地算了。
杜老四伤得的确很重,但是不妨碍他们几个身边还跟着个妙手神医贾小姐。虽说胳膊肯定是保住了,这竹杠子该敲还是得敲,这事也算是让周老太爷花钱长教训,别以为自己手里边有两个糟钱,谁都得把他当成亲爹那么供着。
什么叫人参,哪个是鹿茸,巴掌大的灵芝多少个,冬虫夏草泡水喝。反正那姓周的有的是钱,也不在乎梁布泉这么败家。过了大概一个星期的光景,杜老四的一只右手能试着活动了,梁布泉才让老周家叫停了药材的供应。
按照杜老四后来的话说,这几天把灵丹妙药给吃的,打个喷嚏都是灵芝味,稍稍擤个鼻子都能喷出来一手血。给他补得是浑身燥热,恨不得找块石头缝都能去去火。见着杜老四也好的差不多了,梁布泉这才大摇大摆地去了周府的大堂,在众目睽睽之下,是抬起手指头找着刀柄那么一勾,这柄任是谁都撼动不了的鹰嘴匕首,竟然就乖乖地从地里蹦了出来。
在场的几个家丁看的是直拍大腿叫好,什么叫有本事的人?这叫一个真人不露相,海水不可斗量。几个先前还瞧不上梁布泉的一溜烟地就搡了过来,这个捶肩是那个按腿,嘴里边是爷长爷短地叫着,让梁布泉好好地过了回装大爷的瘾。
可是话说回来,这梁布泉一伙来南昌城,可不是为了当大爷来的。见着周老太爷入了场,这梁布泉是立马从椅子上蹦了下来,对着他恭恭敬敬地抱拳拱手做了一长揖:“老太爷别来无恙啊!”
周老太爷瞧见梁布泉腰上的那把匕首,嘴角没来由地跳了两跳。他心说这走江湖的胡子,还就是跟旁人不一样啊,这脸皮也太厚了!你这两天可给我老头子折腾得够呛,两根手指头那么粗的人参给你当萝卜啃,冬虫夏草泡的水你拿过去漱口,我活了大半辈子都没敢这么花钱啊!你倒好,在我周家闹了这么多天,脸不红心也不跳,今儿个还能来我这请安?
这人也太不要脸了吧!
心里这么想,他嘴上却不敢这么说。
当天这梁布泉刚从驿马坡上下来,一柄匕首就定住了宅子里四五号人手,要不是他周老太爷求爷爷告奶奶地恳请梁布泉收了神通,宅子里的这几号人恐怕膝盖骨都得给跪碎咯。万一他姓周的那句话又把这尊大佛给得罪了,难保他梁布泉又能使出个什么歪门邪道的手段来,这周家可承受不起。
念及如此,周老太爷立马是故作深沉地冲着梁布泉点了点头:“梁兄弟今天好雅兴,刀子取回来了?”
“您瞧的真亮!”
梁布泉权当没事人一样,拍了拍腰上的匕首,“拿走了,咱的帐啊,今儿个两清了!”
“啊……”
周老太爷捋着胡子,又瞥了身边的汪家玉一眼,“那个……杜兄弟怎么样了?”
“托您的福!”
梁布泉说着话,又朝周老太爷欠身鞠了一躬,“我兄弟能下床了,右手算是给留下了,剩下的不劳您费心,咱自己调养就成。您是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要是没那几味药材啊,我兄弟还指不定什么样呢!”
周老太爷在心里头把那白眼都翻到天上去了。
这会儿管我叫活菩萨了?不是你威胁要弄死我全家的时候了?这姓梁的年龄不大,咋还长着两张面孔呢!今天来这说不老我费心了,我不费心成吗?我一家老小的命还在你手里头捏着呢!
但是千言万语,万语千言,杜老四的手给治好了那就是天大的好事,梁布泉心里头不糟心,周老太爷也落个踏实。
“啊……没事啊,都是我应该做的。”
周老太爷又是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那什么……你们想在我这住多久,就住多久。一直养到杜兄弟把手上的伤给治好,那也无妨!不就是添一双筷子吗,这多大点事!”
汪家玉这时候倒是翻翻着白眼哼唧了一声:“谁叫人家是山上下来的胡子呢,虽说咱周家不养闲人吧,但是您这尊大佛,咱们也得罪不起!”
两口子在来的时候商量的明白,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汪家玉毕竟和梁布泉在小的时候有那么一层特殊的关系,又是个女流之辈。都说落草的英雄都是情深的种,好男不跟女斗,梁布泉就是再浑,也不至于跟个娘们动手。
可是俩人商量归商量,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在山东那会,梁布泉倒是个实在仁义的主,这回他落了草当了胡子,是不是变成了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其实汪家玉的心里也没个准信。
心里打着鼓把话给说完了之后,汪家玉依旧像是个小公鸡一样扬着下巴颏子,拿眼角的余光,鬼鬼祟祟地斜睨着梁布泉。
见着梁布泉那一脸春光明媚,霎时间就变得是冷峻异常,她的一颗心瞬间就像是让人从头到脚地破了盆凉水。
“周夫人说的是什么话,姓梁的没读过书,没啥文化。”
这梁布泉冷着脸朝着王佳玉挑了挑嘴角,“你给咱解释解释,啥叫不养闲人,你嘴里的那尊大佛,说的是谁啊?”
梁布泉的脸一冷,周家上下的脸色立马也齐刷刷地变得难看了起来。
周老太爷连忙是结结巴巴地接过了话茬:“不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梁兄弟,我的梁兄弟哟!谁说你是闲人了?谁敢说你是闲人,我第一个不同意!咱退一万步来讲,那巴蛇胆不还是您给我们取回来的吗?您消消气,您消消气,气大伤身,您可千万别跟个娘们动了真火!”
想起先前这梁布泉还像条狗似的跟在自己后边,家玉长,家玉短的,这会儿梁布泉长了能耐,压根连看都不再看她一眼。非但是不再看她,甚至还敢使手段让她下跪,给她脸色瞧。
咱说这世上向来就有一种女人,你对她好的时候吧,她拿你当个屁;你一下子不理她了吧,她又闻着味屁颠屁颠地过来找你。显然汪家玉就是这路货色。
想起梁布泉以前的种种好来,她是越想越觉得委屈,竟然梨花带雨地扯着嗓子嚎上了:“梁布泉!你个挨千刀的,你又想让我跪下是不是?亏了咱俩还是老乡,我在老爷面前说了你这么多好话,那都是替狗说的!你给我使脸色是吧?行!有能耐今天你就弄死我!我汪家玉今儿个还就把话挑明了!你能什么啊,你取回来一颗蛇胆能什么啊!怎么着,赖在我周家不走了?你凭什么在我们这耍无赖啊!那姓杜的一天不好我们给他治一天,一辈子不好,我们还得管你们一辈子呗?梁布泉,做人不能这么无耻……你赖在我们这了?你这跟要饭的有什么区别啊你!”
让汪家玉给骂了个狗血淋头,梁布泉倒是也不生气,又朝着周老太爷挑了挑眉毛:“周太太的意思是……我在你们这要饭耍无赖?合着说了半天,那个闲人说的还是我们!”
周老太爷给吓得直拽汪家玉的袖子,是连连跟梁布泉摆手:“不是不是……没有没有!”
“没有什么!哎呀……老爷您别拉我!”
汪家玉把自己的真火给骂出来了,干脆就痛痛快快地把话给挑明了,“梁布泉,今天我还就真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说的闲人就是你,你们一群流氓找个由子就想赖在我家呀……那不好使!你在弄那些个歪门邪道的,我就立刻报官!我让咱守城的那群能人来收拾你,我就不信了,这天下间还没有王法了!”
周老太爷连忙在中间和稀泥:“不是不是,梁兄弟,我能给你一个合理的解释,她说的……额……她昨天没睡好,脑子不太清醒,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我倒觉得周夫人说的没错啊。”
梁布泉又淡淡地扯了扯嘴角,抬屁股又坐回了椅子上,“咱是跑江湖卖把式的,光在你们宅里住着不干活,你们心里不痛快,咱的心里也不是滋味。先前老太爷不是说,跑成了驿马坡这一单,便跟我聊聊那笔大买卖吗?我今儿个来也没有啥别的意思,就想问问您,那笔买卖,咱啥时候开始干啊?”
话说到这,周老太爷算是长长地输了口气,心里头立马就敞亮了。
“梁兄弟果然是江湖儿女,快人快语!吓煞老朽了,吓煞老朽了!”
说着话,周老太爷也拉了把椅子坐下,“咱长话短说,闲言少叙。相传在鄱阳湖一带,有一条龙脉宝眼,在这宝眼里面,就镇着个价值连城的宝贝。可是我们照着禹王鼎上描绘的位置找了十好几遍,却偏偏是连一根宝贝的毛都没瞧见。这不嘛,先前的那个老宅……”
周老太爷的话才说了一半,就有个活计慌慌张张地打门外跑了进来:“爷!不好了爷!商会,咱的号子……咱的号子!”
周老太爷一个猛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废物!把气喘匀了再说话!咱的号子怎么了?!”
“翻了!两艘大船加上里面的货,全让大浪给拍在鄱阳湖里头了……六十多号人,那是六十多条人命啊!这下完了,这下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