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有人能替自己撑腰,这群学生的心思一下子也就活泛了起来。领着头的那个学生领导扯着杜老四的胳膊就叫上了大哥,他说哥呀,谢谢你为同学会说了句公道话,现在天下大乱,正是英雄们应当站出来的时候,我看您身姿伟岸相貌堂堂,也不像是替权贵卖命的主,怎么就跟周老太爷混在了一起呢?这家伙黑心黑肺,专门欺负乡里,赚洋人的钱。这时候就应当积极加入工人兵团或者是学生同盟会,响应积极分子的号召,共同参与进对抗小鼻子的运动中来。
杜老四一个劲地跟那个学生领导握手,说小兄弟啊,不是我不愿意参加。我现在确实也是抽不开身啊,不瞒您说,老子的肩膀子上头,还扛着一寨子老小的身家性命呢。我要是走了,他们就都得蹬腿进棺材板。我听说书的讲过,说是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时势造英雄,乱世出豪杰。咱谈不上啥豪杰不豪杰的,但是偏偏就喜欢那个水浒传里的花和尚鲁智深。咱多余的能耐没有,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救你们几个学生于危难当中,那还是举手之劳。
俩人抱着手就在那可劲儿的摇啊,大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意思。
梁布泉跟贾镜在旁边看得一个楞,一个楞的。
他心说这杜老四倒是真他娘的不抗忽悠,要不是又拿二十八道仙煞在身上压着,那学生三两句话险些又给他拉去入伙了。长此以往这么下去可不行,这山里头鬼祟的东西多,说不准往后又得碰上个什么邪性的玩意,这傻东西万一再叫山里的东西给迷了心智,咱哥几个可照量不过他。
周老太爷气得脸都绿了,哆哆嗦嗦地把手插在腰上,有心想要骂杜老四两句吧,又碍着梁布泉的面子,担心自己万一开口失了分寸,又把这尊大佛给得罪了那可送不走。下头的一帮百姓倒是看好了热闹,在下面是一个劲地嘀嘀咕咕,还有几个悄咪咪地往台上指指点点。
杜老四是个死心眼的直肠子,再旁的没也多想,兹当是那群老百姓夸自己英雄呢。
那学生领导跟杜老四含情脉脉地聊了一溜十三遭,终于是撒开了紧抱着不放的手,抬起指头指着周老太爷就骂道:“姓周的!今天是大哥在这,你别以为我是仗着大哥的枪法好,有正义感才在你这叫板!我还是当初的那句话,这鄱阳湖是大家的,你凭什么要垄断渔业?!再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货船上拉得是些个什么玩意,上好的瓷器茶叶,你这是要送给谁去的!你心里没鬼,那就当着大家伙的面好好说道说道!”
周老太爷哆嗦着胡子,打牙缝里头蹦出来一句:“我说道什么呀我说道,我跟你们说得着吗?哦,赚钱了没我什么事,现在湖里头出了事了,你们一个个全都找上我的麻烦了!说我垄断渔业……我就问问你们,没有我老周家的漕运码头,你们吃啥,你们喝啥?没有我自掏腰包办这个神祭大典,你们几个臭撒网的早就掉湖里头喂鱼了!现在倒好,老子花了这些个现大洋在这给你们操办江上的事,你们反倒找起我的不是了,你们还是人不是啊!”
学生领导一摆手:“你别说那些个没用的!现在全省人民都在支持和敌人战斗到底,你作为一个富商,不为英雄们提供一些有效的支援就罢了,还翻过头来帮上了敌人,给他们送烟送酒送茶叶,叛徒!你究竟打的是些个什么主意!”
这下子整个神祭大典下头的老百姓算是炸开锅了,在当初那个年月,华夏神州是遍地战火,洋人们欺负老百姓,散落在地方的军阀没事也会欺负老百姓。提到那些个红毛鬼,老百姓们全都是恨得牙根子痒痒。
这个说:“姓周的,我们辛辛苦苦地给你干活,你翻到帮着洋人欺负我们,你还是人吗你!”
那个讲:“大家伙也甭跟他废话,啥玩意漕运部漕运,打渔不打渔的,咱大不了不在这鄱阳湖里讨生活不就完了吗!他姓周的不仁,也甭怪咱们不义,今儿个啊,今个儿老子就他妈不干了!”
三两个人嚷嚷着不干,周老太爷倒是不着急,可是眼瞅着这星星之火已成了燎原之势,他要是再不说话,那帮子渔民恐怕就真要造反了。
“各位且慢,各位且容我解释解释……”
周老太爷抱拳拱手对着天地作揖,又对着老百姓深深地鞠了一躬,“您列位说得都对,我这人是没对前线的英雄们出过多少力。但是你们要是把我周某给当成叛徒,那可实在是太冤枉了。我姓周的兢兢业业做了这些年的买卖,为人靠的就是诚信两个字。啥玩意叫诚?我对手下够诚心,你们家里头如果出了乱子,哪个人问我借钱我有过二话?再者我做买卖的这颗心,也是颗诚心。就像一开始跟列为说的,周某只是个买卖人,旁了的事周某不想管,也管不了!咱开门做生意,上下关系都得打点利索了,不然宅子里那几十口子人就得饿肚子。不瞒您列位说,咱这船里的货,的确有送给洋人的东西。可咱为啥要叭叭给人家舔鞋?你们要是好信的话,不妨出去打听打听,现在主管漕运的各大码头,都他娘的是洋人把守,我不给他们送点好处,咱十里八乡打上来的水产,就都得屯在仓里喂苍蝇!我知道你们有热情,也知道你们想要挺直腰杆子过生活,可是咱们话又说回来,这世道上能直起腰版来赚钱的,又有几个?我姓周的这么大岁数了,还得舔着个老脸跟一帮红毛子鬼求爷爷告奶奶,我他娘的不憋屈吗?”
周老太爷把自己的脸抽的山响:“你们有些同志可能不了解真实情况,这我不怪你们!但是神祭大典,必须得顺利完成!咱收拾小鼻子跟讨生活两件事不矛盾吧……做个这湖上有了多大的乱子,您列位不是没见着!宗三老爷要是真发火了,甭说是我姓周的一家,恐怕鄱阳湖沿岸的所有百姓,都没好果子吃!”
这会儿学生们倒是不说话了,下头的百姓们反而又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
“人嘴两扇皮,咋说咋有理!我们又没看着你究竟是干了些啥?你凭啥说自己不是叛徒!”
“姓周的!你就是个怂包!咱都让那群红毛鬼给欺负成啥样了?你他娘的还能坐得住?”
周老太爷又是冲着老百姓连连作揖:“我姓周的是没胆子,我不跟列为嚷嚷。我就是个做买卖的,我是真的谁都不敢招惹,谁都不敢得罪!您列位可饶了我吧,我求求您列为了!”
“他娘的,当初在驿马坡给咱们下套的时候,他可没这么好说话!”
杜老四撸起袖子就要到祭神台上去打人,“专他娘的欺负软柿子算个什么东西,老子去扇他两嘴巴!”
“你可拉倒吧四哥,这都够乱的了!”
梁布泉眼瞅着事情要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赶紧一手拦住杜老四,三两步就跳上了祭神台。
“列为稍安勿躁,列为能听小的我说两句吗?”
正所谓人各有志,不可相强。这帮老百姓的确可以骂周老太爷是个没种的窝囊废,但是逼着他投身什么工人兵团,那显然是有点强人所难了。一不说这周老太爷那么大岁数了,还能不能跟着一群年轻人上街游行,即便是真给他生拉倒兵团里面,他不好好工作,不积极配合运动,那也是白费。
枪打出头鸟,这老头现在算是给嘉到这了。都说有钱日子过得舒坦,但是今儿个造成这样的局面,说白了也是“钱”这一个字给闹的。
你姓周的不愿意出人对吧?钱你也不愿意出,这不就是妥妥一个叛徒吗?可是周老太爷人家也说了,他不愿意蹚进这趟浑水里,就是担心得罪了漫天神佛,倒时候甭说他自己一个人,漕运码头旗下的所有老百姓,恐怕都得跟着遭殃。
梁布泉本来在心里头都已经想好说辞了,可是站在台上看着乌压压的一片人,却突然之间脑袋发蒙,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下头的人还龇牙咧嘴地笑话他:“你谁呀?我们凭啥听你的?!”
“跟他娘的姓周的穿一条裤子,我看没一个好东西!”
万幸是经历了昨天那一宗龙吸水的事,有那么一两个站在下头看热闹的老百姓,认出了梁布泉的身形。
“哎哟,这是昨个晚上定风的那个人吧!妈呀,要是没有他,咱家沿湖的房子,可就让风给卷跑啦!”
“是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下头的老百姓又开始呜呜泱泱地议论上了,更有甚者,对着梁布泉是三拜九叩了起来,大有一副见着活神仙的模样。
梁布泉一看这个架势,心里头的紧张感立马也就打消了一大半,清了清嗓子接着道:“乡亲们啊,你们也不用拜我!我算啥神仙啊,也就是个跑江湖的!刚才我在下头听了半天,咱学生干部说的没毛病,周老太爷讲的也没问题。我倒不是在这和稀泥啊,就事论事,咱得把话揉开了说。人各有志,您列位想想,不能所有人都去跟红胡子拼命吧?家里头的妻儿老小多少是不是得有口饭吃!他姓周的没胆气,他自己也认了!但是有这老家伙在南昌城一天,是不是也能保证列为的家眷不至于饿肚皮啊?”
见着下头的人都不说话了,梁布泉接着道:“不瞒您列为说,我就是奔山东那边过来的。连着三年的灾荒啊,地里下了种,愣是不长苗。要不是没办法,谁能撇家舍业的满世界溜达?我看今儿个的神祭大典又算是白忙活了,可周老太爷说得对,今天的大典做不成,明个鄱阳湖上指不定还得出什么乱子!”
周老太爷苦着张脸,嘀咕道:“那还能咋整,明个我在叫账房给我调些银两,大不了我再……”
“再办一次倒是也没必要。”
梁布泉说着话,抬手一指鄱阳湖最西头的三座大山,“我听说那里头藏着个什么宝贝,没准可以镇住宗三老爷。咱相逢就是缘分,今儿个姓梁的帮人帮到底,先把鄱阳湖里的这个爷给收拾利索了。再往后,你们是想要找红毛鬼拼命,那就踏踏实实上战场,想要守家待业地老婆孩子热炕头,那咱也不说你啥闲话。”
众人顺着梁布泉的手指头朝着山尖那么一看,脸色全都给吓白了:“叉子岭?活神仙,那地方可不能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