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如今是金得海那伙子人得了主母的那块石头,撒丫子跑了,梁布泉手头边上一丁点有关于仙梁重宝相关的线索都没有。前日在记忆当中贾镜所带的那块龙首玉和罗盘不见了方位,他手头这会儿除了那柄鹰嘴匕首,也没了能牵制通书那伙人的重要器物。
几个人在营仓和一众蛄窑村人的盛情款待之下,总算是在大战之后踏踏实实地吃了一顿热乎伙食。饺子还是芹菜馅的,只不过那包饺子用的瓤已经从野芹菜换成了普通芹菜。贾镜跟王奕对梁布泉的态度是依旧如常,后者对着突如其来的身份变化一时之间还是暂且颠倒不过来,只是在这推杯换盏当中,他梁布泉总是有意无意地要朝着李二懒的方向看上那么两眼。
这个家伙的出现实在是太过反常,就像是编写故事的人有意在行程当中硬生生地插进了这么一号子人物。回想起再进观音山时变化成赵铁柱的黄三太爷跟他说的话,以及从前自己在绺子里头遇见的事,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至关重要的环节。
重入观音山的时候,是他和黄三太爷在金得海的家里头布置的陷阱,通知王二太太和齐老虎赶到金得海家救人的也是他们,按理说自己在第一段的记忆当中,理应对李二懒和赵铁柱多多少少有一些详实的印象,可为啥这段记忆偏偏就像是被人给挖出去了一般……换句话说,这李二懒和赵铁柱的模样,更像是自己在仙台里头,被人给硬塞在脑海里的记忆一样。
另有一个,黄三太爷很明显对于自己的第一段记忆印象极为深刻,换种说法,他对于绺子里的大小道路,崽子们的巡逻方向和路径了如指掌,就好像是自己曾经在这个地方走过千遭百遭一样,那是不是可以推断出一种可能……梁布泉的过去,在他第一段记忆以前也曾经被该写过?这世界上的梁布泉不应该是两个,应该是成千上万个,而有关于自己有印象的那段记忆,也无非是因为自己踏过了仙台,才留下的后遗症?
如果沿着这种推论继续向前摸索的话,黄三太爷应该还在心里头藏了个连梁布泉都不能告诉的更大的秘密,那个想要害得梁布泉和这个狗屁世界万劫不复的家伙究竟是谁,或许黄三太爷打从一开始就知道。
他甚至可以大胆地推测到,那个所谓的罪魁祸首,很有可能就是在哪个时间线上,通过仙台而穿梭至今是今日的梁布泉自己。
他越想心里头就越是憋屈,都说饺子就酒,越吃越有,可是几颗饺子下肚,梁布泉就已经彻底没了胃口。
好在这个世界上,他能拥有的彻底交心的朋友少之又少。
少到即便是他拎着个酒葫芦,一个人走到了十万大山的河沟边上,都没人发现。
传闻这河沟连通着十万大山深处的那汪大泽,而大泽之水,便是相柳饮恨西北之后的葬身之所。
这小子的鼻子灵过野狗,赛过郊狼,坐在河沟边上却偏偏是一丁点腥臊味都闻不出来。也许是酒精的作用,麻痹了他鼻子里头那仅有的敏感细胞,他瞧着映在黑水之上的那轮皎洁的明月,讷讷地抬起手里头的酒葫芦,仰脖就灌了一大口酒。
这杯酒是敬四哥的,在这个世界上,咱俩没缘分成为兄弟,不过离了我也好,我梁布泉是个遭了老天爷讨厌的天煞孤星,跟了老子准没你的好事。
他在心里头默默地嘀咕着,没好意思把话说出口。
现在自己借着酒劲做出的这一桩桩事,听起来特别像是说书的或者绘本里头才能出现的桥段,说出口来,就他娘的像是在演大戏一样,他应该已经过了那个幻想自己行走江湖,快意恩仇的年龄了,总觉得说出了那番话以后,就失去了身为一个成年人所应该有的成熟和稳重。
心里头正这么想着,他就又朝着嘴里头灌了一大口酒。
整个脑子晕晕乎乎的,屁股就像是坐在了棉花上,他的身体因为酒精的影响而不自觉地左摇右摆,可是他心里头明白,自己从来都没有像是现在这般清醒过。
既然身处在不属于他的世界当中,那索性就既来之则安之,甭说自己现在无依无靠,至少在“无依无靠”这一节上,他还多多少少有点好处。
没了自己应当牵挂,应当在心里掂量思忖的人和事,他反倒可以更加放开手脚和通书的那伙人斗到底。
通书有多少人,组织究竟有多么庞大,他算不明白。但是甭管怎么说,他总算还能清楚,凭他一个人,是压根也没机会和那么多有本事有道行的同门师兄弟斗法的。想要扳倒通书,最至关重要的一环,就是自己先要拥有同等数量的人手才够。
有了人手之后呢?
像先前他想的一样,通书那伙人的手段,早在他第一段记忆当中,在绺子里头就曾经领教过。绺子上那么多的弟兄,那么多的子弹炮仗,硬是对付不了通书手下的那几个手无寸铁的王八犊子。最开始的那段记忆里面,是多亏了张洪山出面解围,才能让他梁布泉在今天还能安安生生地喝酒,安安生生地留下一口气。
他没办法集结出那么多的术门中人来为自己服务,可是通书的人为啥不怕土匪,反倒怕他一个张洪山呢?
不是因为张洪山的人多,自然也不是因为张洪山的手里头捏着个德国造的破手枪。
那伙人再怎么厉害,也都是些个血肉之躯,也都是切切实实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类。兹要是个人,就没有不怕大炮的,兹要是这个世界上的人,就没有敢和军阀或者官家的人叫板叫嚣的。
他要权利,他要大炮……
他要搞钱。
赵友忠在先前曾经给他算过命,说他的命只值三钱铜子,不让他兜里揣着金子,也不让他对山上梁里的宝贝动起其它的歪心思。
可是这个世界上的他,已经不是往日的那个自己了。
从前他怕的是死,而这会儿,他更怕自己仅有的一切都叫那仙台,都叫那通书给一起夺了去。
他又想到了周京洋。
我有能耐搞来黄金,可是销金的路子却一直都没法子打通,先前在上一个世界里头,这姓周的偏偏看上了贾姑娘,跟我成了个莫名其妙的情敌。而这个世界里的周京洋,说不准就能成为老子的财神爷。
周家的钱庄赌坊能成为老子的销金窟,周老太爷神通广大,又兴许能帮着我打通买枪买炮的路子。他娘的,老子的确是没有通书那伙人的能耐,但只要是老子有了钱,有了响子和大炮,也用不着怕那些个臭他娘的算命的。
老子要有军队,老子不当军阀,老子要当金沟的总瓢把子!
他心里头这么想着,腔子就跟着止不住地上下起伏,老子不单单要挖金子,金银铜铁锡,珠宝玉器还是她娘的水晶翡翠,老子都要!兹要是能换钱买枪买炮的东西,老子都要!
他把手里头的酒葫芦捏得吱吱作响,我就是那烂在了泥巴里的蚂蚁臭虫,可就连他娘的蚂蚁被逼到绝路上,也能拼着老命咬下来你一块肉。
老子什么都没有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老子我和你们拼了!
“心情不错?”
营仓不知啥时候走到了梁布泉的身后,这时候他已经悄咪咪地换上了一副人皮面具,若是不仔细看,压根也瞧不清楚他到底是个披着人皮的苍蝇,还是个长着苍蝇脑袋的怪人。他是定定地瞧着梁布泉手里头的酒葫芦,僵硬地扯起了两边的嘴角痴痴地笑,“你好像准备好要干一票大的了,是不?”
梁布泉没有回头,望着平静的河套子幽幽道:“我要下山一趟,去找周京洋他老爹商量点事……”
营仓没有说话,似乎是在等他的下文。
就像是他自己说的那样,梁布泉的肚子里头揣着主母留下来的子嗣,他现在没有别的法子,只能硬着头皮和梁布泉合作。
他在等梁布泉的下文。
梁布泉:“你们村里还剩下多少人?”
营仓一五一十地答道:“虫子最擅长的就是生育,今天五十,明天一百,后天成千上万……只要我们想,只要我们做。”
梁布泉轻轻叹了口气,像是终于卸下了什么心防一样:“我可以信任你的,对吗?”
营仓挑了挑眉毛:“所以你准备什么时候去吧母亲夺回来?要我们出多少人马?什么时候动身?”
“现在还不是时候。”
梁布泉定定地望着江中的明月,“我要这山上的矿藏,我要军火粮饷,我要你们把这座山里头的宝贝都给老子抬出来,我要枪,要炮。”
他的语气变得愈发炙热,可音调却异乎寻常的平静:“我要在这座山头当个山大王,然后把它娘的所有通书的人,都一个不剩地轰成渣子。”
到这个时候他才缓缓地转过头,眼睛里头闪着冰一样的火焰:“到时候,你拿你的母亲,我报我的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