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收拾好东西出门的时候,门外的那群卫兵正在和那群日本人吵架。赶等梁布泉跟杜老四扒开人群挤到前头,刚好就看见地上躺下了一个日本兵,那畜生的脑袋瓜自上头顶这个碗大的窟窿,不单如此,这家伙的手脚四肢都以一种诡谲无比的样子软趴趴地摊在地上,看样子在遭人一枪爆头以前,似乎还遭受过及其残暴的殴打。
不管怎样,日本兵的死,对于即将和这群日本人共同上山做事的梁布泉来说并不算什么好事。
日本兵端着枪杆子咿咿呀呀地朝着这伙卫兵叫唤,有几个性子鲁莽的已经把枪给端了起来,不过这帮人似乎是出于对某个大人物的忌惮,即便举起了枪,也只是比比划划,并没有扣动扳机的意思。
张洪山的这伙兵自然也在骂骂咧咧。
“日你个祖宗的小鬼子,你当我们这是你家客厅呢?说进就进,太他娘的不拿我们当盘菜了吧!”
“把枪放下!干你个姥姥,信不信老子把你们都给崩咯!”
“举个枪杆子在这吓唬谁呢?有本事你开枪啊!”
“老子早就看你们这帮小鬼子不顺眼了,来啊,你开枪试试!”
两伙人就这么吵吵嚷嚷的,直到双方的话事人出面,才总算让场面得以控制。那个山崎忠义又换了身浅灰色的登山服,手里的文明棍变成了登山杖,夹在眼眶子里头的那个镜片也不见了。在他身边跟这个面带关公脸谱的红衣男人,手里跟他一样,也握着根棍子,不过相较于山崎忠义这个日本人,那红衣男人手里的棍子明显要粗壮很多,看上去少说也有胳膊粗细,砸在地上咣咣直响,不知道那是个防身的武器,还是个登山的拐棍。
总而言之,这俩人的一身行头不像是上山抬宝,倒像是去山里头徒步度假的。见着了地上横着的日本兵尸体,那山崎忠义也没有表现出想象中应有的愤怒,仅仅是从兜里取出了一块雪白的丝质手帕将其掩在口鼻上面,轻轻皱了下眉头。
这家伙用日本话喊了句安静,身后那群张牙舞爪的日本兵果然就老实了。张洪山的军帐前头,就只剩下了一群骂骂咧咧的卫兵。
“张先生,您可真是带的一手好兵啊!”
山崎忠义仍是勾着嘴角在笑,笑得让梁布泉觉得头皮发麻。
他指了指地上的横尸,歪着脑袋打量着眼前大次次地披着件军大衣的张洪山,阴恻恻地道,“我想,你需要给大日本帝国一个解释。这……就是您的诚意吗?”
张洪山同样是面色阴郁,抱着膀子高声喊了句:“谁他娘开的枪,出列!”
下头的卫兵们一个个噤若寒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人吭声。
“叫他娘的外国友人看了热闹,丢不丢人!”
张洪山的脸色更加阴沉,加大了嗓门又喊了句,“谁开的枪,出列!别让我一个一个查你们响子里的子弹!”
“一人做事一人当……”
队列里头一个又黑又壮的矮个子骂骂咧咧地一步就奔到了前头,“报告!军座,枪是我开的,您枪毙我吧!”
“你开的?好你个小六子啊……”
张洪山是一脸怒意地走到了小六子身边,气得抓耳挠腮老脸通红,拿手指头点着小六子的胸口,咬牙切齿道,“这是要跟咱们一起共患难的兄弟部队,你打人家干什么?你打死人家干什么?还说什么他娘的让我枪毙了你……人家的命多值钱啊?老子枪毙了你,就能把那日本鬼……日本太君给救回来了?”
“噗呲……”
下头的一票卫兵好悬没忍住笑,那小六子也知道张洪山是个什么脾气。只不过现在碍于面子上的事情,再加上还有个梁布泉在日本人手里,他也不好表露的太过明显,就只能是苦着张脸接着道,“报告!这个日本大头兵想要擅闯咱们军营,我方一再告诫他们要在门前列队站好,等待您和咱家的梁爷四爷出面。可是那大头兵几次三番不听劝阻,还想武力威胁硬闯军营,在这之前我们曾经鸣枪示警,可大头兵依旧不知悔改,我行我素,万般无奈之下,我们只能将其法办,以儆效尤……”
“啊……已经小忧……他娘的,说话还一套一套的,小忧是谁啊?”
张洪山点着大脑袋,又笑呵呵地瞥了山崎忠义一眼,“您认识小忧吗?”
山崎忠义的脸上阵青阵白,咬牙切齿道:“张先生,以儆效尤的意思是杀鸡儆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才是中国人吧?怎么反过头来又要问我?”
“敬猴啊!敬猴你不早说!”
张洪山说着话,一巴掌就拍在了小六子的头盔上,“他娘的,咱们跟你大日本帝国不一样。亏了你们的栽培帮助,咱老百姓成天到晚地逃难躲灾荒,哪有功夫读书识字啊!你瞅瞅,他娘的一个日本人都比老子有文化,这他娘的不是闹笑话呢吗?”
山崎忠义也知道自己是让张洪山给耍了,脸色蓦然一沉,咬牙道:“张先生,我们现在要讨论的,应该是你的兵,为什么伤了我的人才对吧!请你不要避重就轻的说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好好好,您说得对,老百姓认不认字的,的确是无关紧要的事。他娘的,老子斗大的字不识一个,现在不还是当上军座了?您这有文化的人就是不一样,您说的这他娘的就是至理名言啊!”
张洪山舔着老脸赔笑完,又把嘴角一沉,对着小六子厉声喝骂道,“谁他娘的让你开的枪?你这让老子很难办啊!”
“先前在咱奉天府里头,他们日本人还杀了咱不少兄弟呢,我也没见他们有啥说法啊……”
小六子低着个脑袋嘀嘀咕咕,可说是嘀咕,时下门前已经没了叫骂和切切私语的声音,所以小六子的这通嘀咕,还是很快地传进了所有人的耳朵里头。
张洪山却活像是没听见,梗着脖子有高声地问了一句:“老子问你,是他娘的谁让你开的枪!”
“我自己让的!”
小六子涨红了黑脸,也高声道,“咱们的军令如山,擅闯军账者,鸣枪三声无效,当场击毙!”
“哟呵……军令啊……”
张洪山挠着脑袋瓜子,略作思忖状,“军令是谁发的?”
小六子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张洪山:“军座,咱们军账的军令,除了您,谁还敢瞎做指挥?”
“啊……军令是我发的啊……”
张洪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嬉皮笑脸地又把脑袋扭向了山崎忠义,“您看这不巧了吗?要不是我家小六子提醒,老子都忘了,这他娘的是老子的军营!”
他说话的音调是越来越高,到了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咆哮着说了出来,“太君,您看我带的兵怎么样?这叫一个爱岗敬业,诚信为本……咱的兵不擅闯空门,不巧取豪夺,不拿老百姓的一针一线,咱的兵干的不错吧?”
山崎忠义的脸色更加难看:“可他杀了我们的人!”
“令是我下的啊,这不怪我家小六子。”
张洪山叉着腰,一副“你能把我怎么样”的架势,“老子……不用给你们日本人啥交代吧?在咱东北有个老讲,出门在外谁的拳头硬,谁说了算。咱就寻思着……你们打日本帝国,也不至于为了我个小虾米,派出个几十万人武力镇压吧?再者说了,您还要我们出面帮忙呢不是?可是几十万的兵马你现在没有,我可有啊!您甭看我这军账里头的人不多,这里头的虾兵蟹将才他娘的几个,您别忘了……在东北这一片,还是老子说了算的!”
这话说得是滴水不漏,一方面把小六子的祸端给扛到了自己身上,再一个也给这帮日本人来了个下马威,意思说:如果你敢动老子的弟弟,老子分分钟就能端了你们日本人驻奉天府的老窝。
山崎忠义也不是傻子,果然面色变得些许舒缓,轻轻勾着嘴角,柔声道:“军座,您是卧在东北的一头猛虎,您当然不比给我们做出什么交代。可是……这死掉的毕竟是我大日本帝国的子民,我也需要给他们的家人一个交代。您是江湖中人,您最懂得道义两个字……毕竟我们还是朋友,您不能叫我难堪,是吧?”
“是!你这话说得可太对了!”
张洪山一拍大腿,扭着脖子朝后问道,“小六子,当初太君弄死咱们弟兄的时候……赔钱了是吧?”
小六子咬牙切齿地狠狠点了下头:“是,军座……他们到最后也没把人交出来,就他娘的赔了几块大洋……”
张洪山皱了皱眉头:“太君们赔了那些弟兄多少钱?”
小六子接着道:“一人三个大洋。”
“妥!”
张洪山大手一挥,“山崎先生,您的手下当年杀了我们五个兄弟,一人赔了三块大洋。可能你们日本不兴咱们杀人偿命的说法,咱们入乡随俗,也按着您的方法办!咱们国家向来讲究个礼尚往来,您一个人陪三个大洋,老子陪您三十个,咱翻十番,瞧着还满意不?”
山崎忠义的鼻子好悬没给气歪了:“可是……”
“您也不用可是……”
没等山崎忠义说完话,张洪山就立马接过了话头,“别客气,您也别不好意思。我知道,您现在还欠着我两条人命呢!我这人啊忘性大,没人提醒啊,我早他娘的把这事给忘到脑后去了!先前不是跟您说了吗,咱国家向来讲究个礼尚往来,尤其是我张洪山!我姓张的回礼,那肯定得翻着番地会给你不是?不过现在不是咱们送礼的时候,毕竟您还惦记着蟠龙胆呢不是?取出了蟠龙胆,一切好说!”
山崎忠义把自己的后槽牙是咬得咯嘣直响,打牙缝里头挤出了一句话:“你说得对,我们上山!”
“这就对啦……”
张洪山是陪着笑,把那伙日本兵送走。梁布泉跟杜老四刚要跟上,却被前者一手一个给抓住了袖子,“这趟梁子老子没法跟着你们,你们可千万机灵点。老子跟那帮日本人交往的多,最他娘的不是人的就是他们,这是他娘的一群牲口,上山的时候立起你们的翘(耳朵),抹亮你们的招子(眼睛),这他娘的不是开玩笑,该狠心的时候,别他娘的瞻前顾后,听明白没有!”
梁布泉和杜老四相视一笑,张洪山倒是急了:“妈了个巴子的,老子问你们听明白没有!”
“放心吧大哥!”
梁布泉也不知是打哪来的自信,朝着张洪山挑了挑眉毛,“老子保证让那群鬼子下不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