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彪果然没有死,只是他从来都没挨过枪子,再加上昨晚没睡好觉的一通吓唬,吓晕过去了而已。那日本大夫也不知是从兜里摸出了个什么玩意,拿到王彪的鼻子底下让他一闻,后者就一个哆嗦从地上坐起来了。可是后背上的枪伤还得治,改开刀也还得开刀。
梁布泉就拎着那柄匕首在边上瞧着,崩提那心里头得有多糟心了,他现在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是觉着伤心还是恼火,为了王彪跟这帮日本鬼子算是彻底撕破了脸,手上的本事也算漏了个明明白白,先不用说那伙日本人会不会对他更加有所提防,即便是他们为了抬出来那颗蟠龙胆,还愿意跟他貌合神离地往梁子深处走,红衣客可是把他的能耐给看了个底掉,自己当初所设下的那个鬼遮眼的阵法,到时候还能正常启动吗?
王彪啊王彪,你他娘的是真的彪,害人不浅的王八蛋啊你就是!
这时候王彪倒是显出来男子大汉的气魄来了,毕竟是身居山林腹地,那伙日本人手里的麻药有数的,自然不可能用在一个泼皮身上。这小子竟然就这么忍着疼,让大夫把子弹从自己的肩胛骨上扣了下去,大夫仔仔细细地给他缝了将近三十针,拿纱布把他的膀子给捆好了,这才算个完。
那个日本大佐,倒是真的有心把梁布泉他们仨人给扔到山上了。亏了有那红衣老太太好说歹说地给他们作证,说是梁布泉先前是救了他们的命,鬼屋里头藏着个吸人精气的双头鸟云云,若不是梁布泉帮忙,兴许小鬼子的这只寻宝队伍,可能到了天明也剩不了几个人了。至于那个横在地上的杜老四,也是因为跟那怪鸟搏斗,才伤成了这样。分明是做了好事,还要遭受别人的无端冤枉,甚至自己的手下还让人给打了一枪,换成是谁心里头都得觉得拧巴,更何况这梁布泉是个有大能耐的人,少了这么个嗅风摘金手,他们也不用再往林子里头走了。金门都抬不出来的宝贝,换做是谁也只能是眼巴巴地干看着。
梁布泉也不知道,那老太太为啥到了现在竟然翻过头来,替自己说话了。按说他们通书的人,不是应该跟我姓梁的结着深仇,不死不休吗?转念一想,梁布泉立刻就把这里头的门道想明白了。
对呀,他们还指着老子去仙梁里头找宝贝呢,老子要是就这么交代在这山上了,那他们倒头来也就是个白忙活!
想到此间,梁布泉的心里头立刻就敞亮了,腰杆也听得直了,说话也有劲了。当然了,他现在倒是跟那帮日本鬼子没啥好说的,只是冷冷地瞪了王彪一眼,从牙缝里寄出了三个字:“拖油瓶!”
王彪也不知自己是闯了什么祸,但是看着梁布泉那剑拔弩张的架势,恐怕也是因为自己刚才晕过去的那件事,而跟那帮日本鬼子闹了点不愉快。当即也是缩了缩脖子,没敢再多说什么,像是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溜烟地钻到了梁布泉的后头。
要不说,这做大官的,跟普通老百姓就是不一样。
纵使先前梁布泉多磨粗暴地对待了山崎忠义,又是刀架,又是让他跪地磕头的,一听红衣老太把这中间的种种经过和事由一说,也能瞬间就变了脸色。方才那一副吃人的嘴脸是荡然无存,对着梁布泉又是赔笑,又是作揖:“梁兄……看来都是误会。”
梁布泉他毕竟还得靠着这群日本鬼子找宝贝,人家给了台阶,他不能揪着理就不撒手了,只得是干笑了两声,又回了山崎忠义一揖:“刚才多有得罪,是误会,的确是误会。”
“那我们……继续赶路?”
“好的好的,找到宝贝要紧,还是继续赶路吧!”
“是您二位在先,还是我叫士兵们在先?”
“还是我们在前面走吧,这林子七柺八绕的实在麻烦,万一你们再给领错道了……哎呀,对了!”
梁布泉指了指横在地上睡得天昏地暗的杜老四,“这王八犊子还在地上躺着呢,你们现在前头走,我把这犊子叫起来,再和你们的大部队汇合!”
“这样不好吧……”
山崎忠义嘻嘻地笑,眼睛像是一把刀,“你知道的,我们的人并不了解这座大山的全貌,把你们留下……不好吧……”
王彪这时候咬了咬牙:“我跟你们走!”
“你?”
山崎忠义抬了抬眉毛,“你跟着我们走当然可以,只是……梁先生,我担心的是,我们走了,您也走了。”
梁布泉对着杜老四的大肚子踢了一脚:“喂,醒醒了,该上路了!”
杜老四哼唧了两声,翻了个身,接着打呼噜。
天知道他是睡着的,还是醒着的。
所以梁布泉又踢了他一脚:“我说,该上路了,你醒醒!”
杜老四的呼噜声打得更大了。
“这座大山很危险,要不是梁先生先前救过我们,后果简直难以估量……”
山崎忠义拄着那根手杖,反倒是施施然地斜倚在了一棵大树边上,“照理说我应该派出一部分手下,在您的周围保护您的安全,可是如果把手下分派出去的话,我又实在担心由我带队的那批人,又会在这大山里头遇着点什么妖怪。既然横竖都是危险,不如……我们就在这里等你们吧。反正这次上山,我们准备了不少食物,足够我们应付一阵子了。杜兄弟想睡多久,我们就在这陪多久。”
这下子即便是个傻子都能听出来,山崎忠义已经猜到杜老四在装睡了。可是如果杜老四就在这时候醒过来,是不是有太没面子了?
好在杜老四并不是个十分爱面子的人,所以这日本人刚说完话,他就抻着懒腰从地上坐了起来,那只已经被霍公孙给吸干了精气的黄皮子尸体,也顺势从他的衣襟当中掉在了地上。
他却全似没看见一般,懵懵懂懂地看了圈众人,懵懵懂懂地打了个哈欠:“呦呵……您列位这是都醒了?”
一帮子日本人每一个说话的,抱着膀子像是看怪物似的看着他。
“抱歉,实在是……抱歉!”
杜老四拍着屁股站起来,就这么把那黄皮子的尸体给甩在了一旁,“我这人觉大,走吧。”
于是……
众人就真的收拾好包裹走了,看样子倒真像是在等着杜老四一起上路似的。
杜老四实在对“上路”这个词喜欢不起来,他听着王彪在边上絮絮叨叨着梁布泉在昨晚的伟大壮举,絮絮叨叨着梁布泉是如何把一座山头上的活物全给便没了,又是怎么全都给变了回来。他说杜老四在昨晚变成了妖怪,要不是梁布泉出手,他可能早就给那黄皮子夺了舍。
可这里头只有王彪一个人再说话。
杜老四没有搭腔,因为昨天晚上他虽然看起来是在睡着,实际上是在醒着。王彪刚才讲的事他都知道,甚至作为亲历者的他,要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自己的身体究竟是经历了些什么。
梁布泉也没有搭腔,因为他从杜老四的身体上闻到了一股子十分危险的气息,换句话说,现在的杜老四,并不完全是杜老四自己。杜老四的身上并不只有人味,还带着股暖呼呼的毛发味,这味道有点像是动物,有点像是那只死了的黄皮子。
都说是死了,怎么可能还在杜老四的身上带着它的味?
黄皮子究竟走了没有?
它确实是叫那只两头鸡给带到了肚子里头,只不过这黄皮子送的不完全。魂魄没了,还有真言,那黄皮子临走之前给杜老四留了一句话。
杜老四一直不愿意醒过来,实际上也是因为这句话。
那黄皮子说:“我是映红啊!”
齐老虎也叫齐映红,黄皮子咋能跟个死人叫一样的名字呢?
齐映红是他结了阴亲的媳妇,杜老四觉着,有一种可能,就是齐映红用了黄皮子的肉身,这下子是想跟他杜老四再续未了之缘的。
现在黄皮子的魂魄被吃了,齐映红可能也走了。
他不想睁眼,就是还想在见着齐映红一面,哪怕就是一面呢?他想摸摸齐映红的脸,跟他说一声,俺也在乎你,贼在乎,想和你生娃那种。
只可惜,好像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杜老四就这么揣着自己大婚当天的念想,跟个白日烟魂一样在梁布泉的身边往林子里头赶。这山可真大,老树林子就像是七老八十的老太太的手,在阴恻恻地勾着山里人的魂。
几个人从烈日当头,走到夕阳西下,距离山顶好像还有好一段路要走。
随后几个人听见了一串敲敲打打的动静,有鼓声,有锣声,还有唢呐声。梁布泉跟红衣老太立马是变了脸色,告诉身边的人就地隐蔽,十来个人像是兔子一样眨眼之间就钻到了四周围的灌木丛里,只差了个杜老四。
山路的尽头隐隐约约地来了一大批敲锣打鼓的人,中间还有个八抬大轿立着,好像是支迎亲的队伍。
山里头有人结婚实际上也算不得什么稀奇的事,奇怪的是,明明大喜的日子,这轿子上为啥带着个大白花?
黄皮子娶亲,这是闯山的。
梁布泉心思如电,伸手就要去拉杜老四躲起来,可是后者看着那八抬大轿,竟然痴痴地笑了起来。
“映红,你来接俺了?俺来了,俺过来跟你团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