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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回 三个活人,三间草屋,三棵树

寻金铁卷 香煎带鱼 3499 2024-02-27 20:32

  出了聚义堂,朝东走再过三趟房子有个黄土斜坡,斜坡正对着钱二嫂她们家,现如今这房子的两位主人全都去阎王爷那报道了,钱家的小崽子至今仍然是杳无音信。各路崽子心里头觉着晦气,也没人愿意过来玩,所以这院落里头空空荡荡的,似是积了一层浮灰。

  梁布泉途经此处,下意识地拿眼睛朝着院里扫了一眼。黄泥土地上只有那么星星点点的几个细碎的兽脚印子,看起来不大,兴许是谁家养的走地鸡四处觅食的时候,曾经来这院里头逛过。

  人去楼空,物是人非,说的可能就是这种情况。梁布泉虽然和老钱家的这两个人没有太深的接触,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见到这种景象,心里头难免也是一酸。

  钱二嫂家的西边,空着刘干娘家的房子,那股说不上来的老人味已经消散得一干二净了,杜老四和冯三爷原本是把头带路,可经过这一带的时候,不知有心还是无意,都不约而同地把脑袋颔了下去。梁布泉心里也清楚,冯三爷嘴上虽然不说,可是刘干娘的死,对他来说也是个不小的打击。

  那哥俩抬手指了指斜坡的另一头:“吴老三的家在钱老二他们家的西边。”

  迈过黄土斜坡,在走过四五趟草房,就能看见一个篱笆院门。虽说这些胡子住的地方比不上富商地主那般排场,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也全。吴老三干的活在绺子里头最杂,粮草兵马归他管,枪支弹药跟绺子里的账房收支也是他说了算。历来手里边把着钱的人,能凭手段攥出来的油水肯定都比普通人要多。

  冯三爷虽然称不上大仁大义,但也是个能成大事的主,对兄弟豪气冲天,大不见小不见的杂事,他也懒得计较。吴老三在账目上揩油,从粮草上往出套钱的事,他心里面知道,可嘴上却从来都没提过。正是因为如此,吴老三才从始至终都没想过背叛绺子的事,要知道,上山落草的流民,多数不是被饿怕了,就是给穷疯了。

  他今天卖了冯三爷,转天进了别家绺子,谁还能像冯三爷似的这么惯着他?

  半人多高的篱笆做墙,吴老三还给自己为了个几十丈见方的小院子。院里头有树有草,还有牲口,赵友忠扬着脑袋看了一眼这几颗大树,抬手拽了拽梁布泉的袖子:“这院里种的是鬼拍手。”

  所谓的鬼拍手,实际上是东北常见的一种杨树,因为这玩意的叶子奇大,遇着了刮大风的晚上,满树的叶子被风一吹,哗哗啦啦地响个没完,就好像有一群恶鬼坐在院子里头鼓掌一样。

  东北有句老讲,叫“前不栽桑,后不栽柳,院内不栽鬼拍手”,说的就是这种杨树。其实论起因由来倒也不为别的,院里面种了这么一棵树,晚上凉风一吹哗哗啦啦的响个没完,住在屋里头的人难免被吵得睡不着觉。

  这院子里头不但种着杨树,还一气种了三棵。

  梁布泉也不是瞎子,自然也看出了这院子里头的古怪,指着三棵大叶杨树就问:“你们咋在院里头种这玩意呢?杨树又不结果,种它干啥?”

  “啊?这还有啥说道吗?”

  兴许是梁布泉抬鼻子一闻,就能猜得出那么些个细节,齐老虎此番对他的印象那是大为改观,正准备去开吴老三的房门呢,听见梁布泉发问了,立刻又从吴老三的门旁折返了回来,“你说我家老吴,是让这三颗大树给害死的?那行,我现在就找人拔了它!”

  齐老虎放下柴刀,风风火火地就要出院子喊人。

  梁布泉一脸无奈地瞥了杜老四一眼,心说:这娘们办事的这股劲倒是跟你一个路子,就是不看长相,光看性格,你俩也应该是一家人啊,咋还让吴老三那个小老头给抢去了呢?

  杜老四许是猜出来梁布泉在心里头寻思啥了,当即莫名其妙地老脸一红,扯着破锣嗓子对着齐老虎喊了句:“映红……你先站那,我兄弟还没说完话呢!”

  映红?

  梁布泉不可置信地歪着脑袋又看向了门外,齐老虎的原名叫齐映红?

  难不成他俩在原来真有事?

  就看那齐老虎的虎躯一震,还真让杜老四给叫住了。呆呆傻傻地在原地杵了半晌,才扭扭捏捏地转过了脑袋,那张胖脸上,也是一阵羞红:“你……你干啥叫人家本名啊?我寻思……我寻思你这辈子都不能再搭理我了。”

  梁布泉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我日他个亲娘四舅姥姥,合着他俩原来还真是一对啊?没想到啊没想到,那榆木脑袋的杜老四,在早年间也曾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还真他娘的小瞧这老小子了!

  冯三爷是紧锁着眉头,咧着嗓子咳嗽了一大通,杜老四这才终于被叫回了魂:“啊……啊!那啥,老弟啊,你赶紧给映……给弟妹说说啊!院子里头在杨树咋的了?还有啥说道吗?”

  “啊!倒也没啥说道,我就是随口问问。”

  梁布泉拿手指头搓了搓鼻子,强忍着笑意接口道,“一般没人愿意在院子里头种这玩意的,遇着大风天气,这玩意让风一吹太他娘的闹人了。”

  “吴爷怕热,这树的叶子大,天热能遮阳,天阴了能挡雨,他觉着栽几棵杨树省事。”

  王二太太不知啥时候也走到了这几棵杨树底下,吴老三家的那个刚满一周岁的孩子,兴许是让她送进了屋里。

  这会她正拿着葱段一样的芊芊小手,抚摸着大树的枝干,说到动情处,两颗眼睛登时就窝起了两汪清潭,两颗眼泪就这么滴溜溜地在眼眶里头打转,偏偏就没有掉下来的意思,那小模样真叫一个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梁布泉看得眼珠子都直了,就听那王二太太接着道:“当年我举目无亲,被吴爷接到山上的时候,还是我和姐姐陪着吴爷一起栽的这棵树呢!哪成想啊,树都长得这么高了,可是吴爷他……”

  “咳……”

  王二太太是天生的媚骨,这低音啜泣的声音,都给梁布泉听得浑身一阵酥麻,直想冲上去抱住她好好地安慰一通。可谁料赵友忠论起自己的那条老腿,对着梁布泉的屁股就踹了一脚:“你他娘的来这干啥的,赶紧说事啊!”

  “啊!对对对,说事!”

  梁布泉让赵友忠踢得发蒙,脑袋里头就像是灌了浆糊一样,迷迷糊糊地就叨咕了一句,“您吃了吗?吃包子去啊,肉馅的大包子!”

  “我去你奶奶个孙子的!”

  赵友忠论起老腿,照着梁布泉的屁股又是一脚,“这帮人陪你到这吃包子来了?说正事!吴老三的事!”

  “啊啊啊,对对对!”

  想起吴老三给人拔了舌头这事,梁布泉才算是从懵懵懂懂当中醒转过来,拍着脑门努力地定了定神,先是朝着四下里张望了一番,抬鼻子闻了闻。

  院落里头隐隐约约地透着股腥味,可这腥味非妖非怪,而是沁着一股子人味,想来也是因为吴老三刚死不久,身上的血腥味还没散透。他又走到三棵杨树前面,仔细地嗅了两嗅,人血的腥味还在,真不像是有什么山精鬼魅曾经来过。

  吴老三的院子里头种着三棵树,立着三处房。

  东西草房各一间,看上去占地面积都不算大,西边的那间脂粉气浓郁,其中还带着股奶香,应该是王二太太的居所;东边的房间虽然也带着一股香喷喷的脂粉气,可里头还掺这股刺鼻的酒味,想来也是齐老虎的闺房。

  又是舞刀弄枪,又是大酒大肉的,她和杜老四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痴男怨女,为啥到最后就没有走到一起呢?

  想到这里,梁布泉又是努力地晃了晃脑袋,再把眼睛搭到了正对篱笆院门的主房上头。就看那宅子足有东西卧房的一倍大小,白纸灯笼挂门口,黑纱孝布立两头,足见他吴老三在生前曾经过得多么气派。

  屋外的气味也是复杂,有烟味有酒味有奶味还有脂粉味,整个院落里面,定数这间房子的血腥气最重,在这人血的腥味里头,还若有若无地掺杂着一抹五谷杂粮的香味,跟干草朽木的泥土味。

  腥味是人血五谷杂粮是因为他平日干的尽是些个淘米揉面的活计,剩下来的那个泥土味,十有八九就是拔舌恶鬼身上带来的。

  梁布泉是绕着院子仔仔细细地闻了一通,最后绕回了三棵大树底下,皱着眉头也不吭声。

  赵友忠就这么抱着膀子似笑非笑地盯着梁布泉,也不说话,饶是冯三爷又是眨眼,又是噘嘴地冲着他示意,他偏是翻翻着个大眼皮子,只当自己是真瞎看不见。

  “闻出啥玩意了吗?”

  冯三爷终是耐不住性子问道,“咱绺子里头有啥毛病,你倒是说句话啊!用不用进屋里头看看,吴老三的尸骨,还用让崽子们启出来吗?”

  “尸体要看,屋里头也要看。”

  梁布泉的眉宇也没舒展,抱着膀子盯着齐老虎从跨兜里摸出钥匙,去开吴老三的房门,“可是尸体先不着急,房子我也不想看吴老三的那一间。”

  梁布泉说着话,抬手指着院子里头的西厢房:“我想先去二太太的房里转一圈,孩子还在里头呢吧?先把孩子叫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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