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布泉并没有在马士图的脸上看到丝毫阴谋得逞之后的那种玩味般的笑容,相反的,在他的枪口指向这个叛徒的一刹那,他似乎看到了马士图眼中的些许难堪与落寞。
还想骗我吗……
我就真的像你们想得那样好骗?!
一个晃神的空档,周遭的茂密的丛林就已经浩浩荡荡地改换了模样。他听见杜老四在骂娘,骂完了马士图又开始骂通书,骂过了通书又开始骂这片丛林,贾镜似乎还在因为自己曾经变过大树的那件事而心有余悸,在成千上万颗苍松古树将他们四人分离的一刹那,她曾努力地向着梁布泉奔跑,梁布泉拼命地朝着贾镜递出一只手,可二人的联系随后便被移动的丛林给迅速地切开。
再接着无数只身体上布满苔藓,头上张着枝丫的野兽,便从树林之中窜跃而出。梁布泉下意识地把手搭在腰上。
他的匕首又不见了。
“刀是否在你手里,我说了不算,那片森林说了也不算你自己如何决断才最重要……”
这是殷舟在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和他说过的话。
“看见的,就一定是真实的吗?”
“刀在你的手里,如何决断,是你自己的事。”
这群形貌怪异的野兽嘶吼着越逼越近,梁布泉一直退到无路可退的时候,才总算想明白殷舟和他讲的,所谓的“着相”,究竟是个什么道理。
“我着相了。”
双手骤然握拳,刀在手上,枪,也在手上。
一头满身被青苔覆盖的猛虎,张着血盆大口朝着梁布泉呼啸而来。而后者却并没有像先前那般做出任何防御或者进攻的架势,他甚至干脆闭上了眼睛。
一阵带着草气的清风拂面,有些凉。
但也只是有些凉而已。
落叶吹拂在脸上痒痒的,他用手轻轻地擦拭了一把自己刚刚被微风拂过的脸颊,手上沾了些许血迹,应该是在方才被落叶所划破的伤口。
这里没有丛阵,也没有那一只只长相古怪的恶兽。
森林只是森林,森林不会移动,会动的只有人心。
梁布泉长长地吐了口气:“我着相了。”
余下的那三个人全部都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处,杜老四的手里擎着虚空,好像正手握着枪杆子与一群看不见的怪物奋力搏杀,贾镜此时的状态也和杜老四大同小异,她的右手般握成拳,像是只猴子一样上蹿下跳地和那群虚无的怪物拼命,然而量天尺正老老实实地戴在她的左腕之上,迎着清风“叮叮当当”的响。
马士图就像是丢了魂一样,捂着脑袋跪在地上,低低切切地不知道在嗫嚅些个什么东西。此时的他显然已经完全丧失了战斗的欲望,这模样……就真的像是在后悔一般。如果走近了的话,想必一定能听得真切。
可是他没办法走近。
因为马士图的边上,正站着钱恩义。
那老东西没走,只是施了个障眼法,让所有人都认为,他自己已经化形成了一团烟雾,遁入了茫茫无边的虚空。
似乎是发现了梁布泉的注视,钱恩义缓缓地扬起脑袋,用一种不可置信地目光盯着他的眼睛:“你……看得见我?”
梁布泉怪笑着耸了耸肩:“我又不是赵老瞎子,我当然看得见!”
“你……”
钱恩义如临大敌一般地拾起了地上的黄铜烟杆,下意识地退后了两步。
这还是梁布泉第一次见到这老东西能如此的慌张。
老东西狠狠地咽了口唾沫,颤声道,“你……见到殷舟了?”
又是殷舟。
看来传闻当中的四柱清香,之所以能在江湖上被传言的神乎其神,和那鄱阳湖里的殷舟珰珠,还有殷舟嘴里的“着相”都脱不了干系。
梁布泉没有说话,甚至收起了手里的刀和枪,缓缓地朝着钱恩义踏出了一步:“殷舟早就死了,不是吗?”
“留可留,留千山,千山幽魂听我言;收可收,收万水,万水阴兵随我愿。乘云吐雾,气闭神愁!”
钱恩义果断地把黄铜烟杆给叼在了嘴里猛嘬了一口,这是问字要术云水诀的起势,老头子退后的速度更快,念咒掐诀的过程,也显然要比马士图熟练自然得多,“明堂卧坐,隐伏藏身,云水”
可是梁布泉这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自然要快过钱恩义更多。
后者的“腾”字尚未出口,还未容得他喷出烟箭,咬断薄烟,梁布泉的一张大手已经是呼啸奔腾着拍了上来。
一巴掌捏住钱恩义的嘴巴,就听那梁布泉咬牙切齿地爆喝了一声:“躺下!”这年过花甲的老爷子,就立刻人仰马翻地叫他给怼在了地上。
一口老烟卡在喉咙里,有硬生生地叫钱恩义给吞了回去,青烟顺着老头的鼻孔打着圈地往外喷,钱恩义叫这口没吐出去的老烟给呛得是一个劲地咳嗽,泪水流了满脸。
“老东西,装神弄鬼,驭鼠吞蛇,你他娘的弄得我好惨啊!”
撒开了钱恩义的嘴巴,梁布泉对着他的老脸,反手就是一记耳光,“这一把掌,是替冯三爷抽的!”
巴掌抽得山响,那三个仍然困在环境中的人似乎也被梁布泉这一把掌给抽得回过了神,一个个茫然地看着四周,又瞅了瞅天上。
老头子的左脸肿起来老高,却还是咬牙切齿地想要挣扎着脱困,他趁着梁布泉一巴掌的间隙,顺手抽出了梁布泉跨在腰上的匕首,奔着后者的小腹就猛刺了过去。
可是迎接他的,却是梁布泉更加势大力沉的第二记耳光。
“搞偷袭是吧,你看看老子的腰上有刀吗?你这老东西,着相了!”
那柄原本被钱恩义握在手里的尖刀,果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梁布泉的尖刀和配枪,不知为何,竟然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几丈开外的平地上,就仿佛梁布泉压根也没有将这两样东西带在身上。
他的手里空无一物,面对着被其压在身下的这个老人,他想用到的武器,就只有巴掌。“这一耳光,是为了四哥没过门的媳妇齐老虎!”
三巴掌下去,这个原本仙风道骨,眼高于顶的老人,已经叫他给打得像是个猪头,眼睛鼻子肿得像是发面馒头,鼻子里嘴巴里眼角上的鲜血给三巴掌抹了满脸,远远看上去,就像是猪八戒给花了个关公的像。
不过终归是个练家子出身,那钱恩义即便是叫梁布泉给打得有进气,没出气了,却还能梗着个脖子发狠。
他歪着脑袋,连血带牙地吐了一口血沫子,干笑了两声咬牙道:“小兔崽子……要杀就杀,别他娘的……整那些个废话!”
“杀你?”
梁布泉冷笑着反手又是一记耳光,“老子肯定得要你的命,但是也不可能让你死的那么痛快。”
他说着话手腕微抬,立时把那柄尖刀给扥在了手里。
尖刀“锵啷”一声就叫他给顶在了钱恩义的耳朵边上,梁布泉一手捏着钱恩义的嘴巴,一手握着尖刀,压低了嗓子沉声道,“你们通书,背了佛顶珠那么多条人命,老子我这就替他们一个一个地给讨回来。小爷我准备先一根一根地剁了你的十根手指头,再接着是脚指头,然后再削了你的耳朵和鼻子,最后……”
他话没说完,那柄尖刀就像是包老爷的狗头铡一样,山呼海啸地压了下来,钱恩义的一只左耳应声就叫他给切了下去。
“哎呀!我他娘的刚才没握住刀!要先剁你什么地方来着……”
钱恩义给疼得是一个劲地在地上抽搐,梁布泉就活似没看见一样,横起尖刀在手里转了两个来回,又一口舌尖血喷在了刀刃之上,尖刀笔直地插进了钱恩义右手的缝隙里面。
尖刀落地,在钱恩义的四周立刻就涌起了一阵橘红色的光芒。
“可不能让我的钱老前辈这么快就晕死过去,堂堂的四柱清香,刚叫人给割了一只耳朵就疼晕了,这传出去还不让江湖上的朋友们笑话?”
梁布泉红着眼珠子勾起了嘴角,“你说……我是先切了你的拇指,让你握不住烟杆子,还是先切了你的食指,让你没办法指点江山呢?”
“我日你个祖宗!姓梁的,你要杀就杀,给老子一个痛快!我们通书不会放过你的!”
钱恩义这回是真的怕了,他使出吃奶的力气在地上拼命地扭动着身体,只可惜那上头压着个百十来斤的壮小伙子,再怎么努力,都压根是难动分毫,“老头子我今儿个认栽,没成想你他娘的和你爹一个熊样,进了宗三老爷的局,还他娘的能活着出去……你们这群小王八羔子给老子等着,通书上下和你们不死不休,老头子我……做鬼也不会……”
“嘘”
梁布泉邪笑着那一只手指头掩住了钱恩义的嘴,“这世上真要是有鬼的话,佛顶珠上的那一票兄弟,早就给你撕成渣了。不过你放心,通书的那伙人一个都跑不了,老子早晚会把他们一个一个地送去阴曹地府,给那些个兄弟们说对不起……你是第一个而已……”
“够了!”
话至如此,正片林子里忽然“嗡”的一声炸响。
就看见一个瘸腿老汉正从不远的地方,架着根龙头铁拐,一瘸一拐地朝着两个人走过来。
梁布泉浑身的毛孔没来由的一炸。
梁文生他的亲爹也总算来了!
那瘸腿老汉的脸上仍旧是带着张面具,看不清表情和长相。
老汉指了指躺在地上早已成了血人的钱恩义,又指了指梁布泉,冷声道:“闹够了没有,放了他!”
“放了他?”
梁布泉冷笑道,“你他娘的算个什么东西,你说放就放?”
“我是你爹!”
老汉握着龙头拐的那只手霎时间青筋毕露,他显然是在按捺着心里无边的怒意,不过随后语气竟然又颤抖地缓和了下来,“你现在不能杀他,听爹的话,把他放了……”
“好,听爹的话……”
梁布泉说着话,尖刀再一次缓缓地落下。
就听“咯嘣”一声脆响,钱恩义的右手拇指,又叫他给齐根铡了下来。
“啊”
一面是钱恩义歇斯底里的惨叫,一面却是梁布泉状若疯魔一般的怪笑。
“哎呦,见着爹爹您可能太激动了,我又没握住这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