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间传闻里头的跳大神和顶仙的,通常情况下都有些个全知全能的大本事,小时候在梁布泉的村里,就也曾有过那么一个顶仙的能人,十里八乡有个什么大事小情,头昏脑热的毛病,都想找他来看看事。结果这人到了四十来岁的时候,突然之间就疯了,上房梁,扒墙灰,大半夜的不睡觉去邻村的鸡窝里头喝鸡血。那时候赵友忠就告诉过梁布泉,说是这些个跳大神的都是些个拿命赚钱的莽人。
顶仙,说白了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和仙家达成了共同修炼的合作关系。老仙想要积善缘,以助自己位列仙班,而通常被老仙选中的凡人,多半也只是写个跟老仙的气场秉性相吻合的普通人罢了。求仙拜佛的那些善男信女跪的不是顶仙的这个人,而是附在他身上,听他差遣的仙家。表面看上去,一个顶仙的手里捏着几十路兵马,看上去风光无限,可实际上这人的言行举止,也得顾及到老仙的面子。不懂得道门术数的外码子青皮,如果只是因为看着那些跳大神的风光,而随随便便地出马设下仙堂,久而久之,就难保不会成为老仙手底下的傀儡,吃喝拉撒,衣食住行,甚至是去哪个婆娘做老婆,跟哪个汉子生娃,都得听从老仙的安排,如若不然,定要被这老仙给闹的家破人亡。
赵友忠当年在村里不显山也不露水,平常只是捡些个跳大神的不愿意接手的麻烦官司维持生计。后来这跳大神的让老仙给缠得受不了,只能叫家里人连拖带拽地送到了他们家里。梁布泉小的时候见着过那人的模样,可具体的眉宇五官已经记不清了,只能依稀记得,那人的眼睛很吓人,看着虽然呆呆傻傻的,可隐隐约约总是透着股野兽一样的凶光。
后来发生了啥,梁布泉同样也是记不得了。毕竟那时候小,区区一个顶仙的,跟自己后来在江湖上接触过的种种心惊胆战的怪事相比,简直是不值一提。只记得那家伙被送回家以后,没两天就撒手人寰了。赵友忠说,这顶仙的魂魄已经叫老仙给锤炼的七七八八,送走了老仙,这人百分之百就得死,可若是不把那老仙送走,他们全家人就还得跟着遭殃。
毕竟没有哪个老仙是修行了几十年就能得道的,磨死了老子还有儿子,磨死了儿子还有孙子,只要是出了马,就是跟老仙结上了亲缘,祖祖辈辈都得带着人家,直到有一天人家位列仙班。
没本事出马却立了堂口的,基本都会走到这条路上;身上顶着仙家,却因为种种意外而把老仙给弄丢的,他所积累下来的恶果,也不比前者好上多少。
黄家嫉恶如仇,而且有仇必报,这在东北出马仙的圈子里头是出了名的。
昨个晚上,梁布泉跟红衣老太俩人合谋害死了那个黄皮子,依着他们的脾气秉性,不来报仇那也是断断不可能的。
黄皮子娶亲,迎的不是凡人的躯壳,而是生人的魂魄。现在那只黄皮子的精魂已经进了霍公孙的肚子,这迎亲的队伍想要取走杜老四的魂魄究竟要干嘛,简直是不言而喻。勾魂摄魄,入地府结阴婚,好换回来黄皮子的魂。
“映红,嘿嘿……”
杜老四跟个傻子一样杵在山路当间,只是瞅着那队打着白幡,扛着白轿的迎亲队伍傻笑,“映红你来接我啦?”
梁布泉是万万没想到,你个杜老四一身横长得肌肉,人高马大的竟然也是个痴情的种。可你痴情归痴情,神龟妖狐可得分得清,那齐映红已经死了,结了婚书,烧了聘礼,这姻亲已成,是山神老爷给你俩保的媒,那可能突然之间又叫上来一票烟魂再和你办一场婚礼呢?
这无非是那只黄皮子死得冤,想要多拉几个垫背的下去替它死。
梁布泉眼看着迎亲的仪仗队敲锣打鼓是越靠越近,掏出腰上的响子,对着天空“嘡嘡嘡”就放了三响。山里的精怪邪物,一个怕火,再一个就是怕声,若是寻常的妖邪,听见了这三声枪响,早就现了原形,作鸟兽散了。可是这一支迎亲的队伍,听到了枪声非但是没走,反倒是把轿子一停,纷纷把头给扭到了梁布泉这边。
等这藏在灌木丛里的一众人马,仔细看见了迎亲队伍的正脸,胆子小的立刻就吓得是倒抽了一口冷气,险些俩眼睛一番晕死过去。
这队伍里的人马,有的盯着犄角,有的带着长耳朵,更有甚者是半边脸上尽是枯骨,还有蛆蝇顺着白骨森森的缝隙往外头蹦。都说老仙擅长驱使鬼魅,这山里头没有纸人供他驱使,倒是藏着不少修炼的青黄不接的清风烟魂。梁布泉看着眼前的景象,也是吓得无端端起了一层的白毛汗,当即是拽起了旁边的王彪冲着众人大喊了一声,“快闪开!”飞身就扑向了一旁。
这头的话音刚落,就见那只从头发丝白到脚后跟的迎亲队伍,突然之间向着四面八方冒出了一团团扛着大轿的白影,王彪刚刚那个闪身来的晚了些,不小心叫那群白影给踩到了腿,只觉得骨头缝里钻心的凉,而身后那群反应稍有不急的日本人,让那白影撞了个正着,只是身形一晃,便直挺挺地栽倒在了地上,抬眼再一看,原本就已经是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又莫名其妙地多了好几个轿子,轿子忽忽悠悠,好像是已经接了新娘,迎了新郎的模样。
领头的媒人一脸的白毛,立着对兔耳朵,把手里的铃铛当空一摇,笑眯眯道:“给少爷少奶奶领了丫鬟仆人,即刻启程回府上完婚……”
“叮铃铃……”
铃铛又是一响。
“快给少爷还上咱大婚的衣裳,误了良辰美景,老爷可要骂人了!”
“叮铃铃……”
山崎忠义眼看着自己的手下又折了一大半,心里的火气立马是压过了恐惧,拎着手里的盒子炮骤然站起了身,对着那群娶亲的队伍就先放了两枪,紧接着怪叫了一声,剩下的大头兵就也拎着响子对那群迎亲的队伍开始疯狂地倾斜弹药。
可是子弹好像打在了空气上,这迎亲队伍身后的大树,让子弹打得直崩碎木渣子,偏偏挨了子弹的正主是毫发无伤。
打头的“兔奶奶”又是僵硬地把脑袋扭向了众人,三瓣子嘴微微向上一挑:“呦呵……还有丫鬟要投靠,可是宅子太小装不了。找点箱子给他们塞进去,当成猪猡养养膘。再过三年下了崽,天天吃肉吃到饱!”
说话间那迎亲的队伍便又罩上了一大团白影,可是就在这白影将发未发之际,一柄鹰嘴尖刀是“锵啷”一声,钉在了山路的正当间,也钉在了那个领队的“兔奶奶”面前。
“兔奶奶”的眼珠子一瞟,那白影是转瞬即逝,梗着脖子盯着地上的匕首,阴笑道:“有话说话,有词哼哼。插刀子挡路,莫要断了少奶奶的姻缘。”
梁布泉冷冷地朝着山崎忠义瞥了一眼:“不想死就把枪放下!”
那日本鬼子早就给眼前的阵仗吓得腿肚子抽筋了,到了这时候哪还有不听话的道理?
“日他娘的,老子我真他娘的是对不起祖宗,到了今儿个竟然跟你们一群畜生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说起来这梁布泉也的的确确是觉着憋气,山里的蛇虫鼠蚁一个劲地想要夺了他们的命,若是没有那蟠龙胆在前头吊着,他早就把这群日本鬼子扔在山上自生自灭了。先前都跟张洪山说好了,要好好对付这帮日本鬼子,结果到头来自己偏偏是救了这帮日本鬼子两次。
我他娘的亏心不亏心啊!
兔奶奶兴许是等得急了,又喊了一声:“没话别找话,没词的别哼哼。刀是杀人的刀,拦不了我们的大路一条;鬼是讨债的鬼,没那个本事就别充啥大尾巴狼。收丫鬟,换行头,良辰将到,咱们路上瞧……”
梁布泉三步两步就冲到了大道中央,翻开腕子拎起了刀,对着迎亲的队伍拱了拱手:“恭喜恭喜,祝贺祝贺,打路上蒙着眼睛上的山,不知您这有个大买卖,作个揖来当赔礼,还望您列位能海涵。”
说着话,梁布泉就恭恭敬敬地对着兔奶奶跟白轿子作了一长揖。
兔奶奶道:“作揖我收下了,该让路就让路,我们不难为你。”
“别呀,您这么大个喜事,我光作个揖哪成啊!”
梁布泉顺手就把那尖刀给收到了鞘里,对着兔奶奶又是一抱拳,“敢问娶亲的是哪一家?”
兔奶奶:“老黄家。”
梁布泉:“芳龄几何?”
兔奶奶:“一百单个八。”
梁布泉:“谁家的公子这么大的运气?”
兔奶奶:“姓杜名四你听好,八字命理正相当,不用找来不用瞧,正是你背后的土老帽!”
梁布泉嘿嘿地陪着笑:“土老帽就对了,哪能配得上您家的大姑娘?”
兔奶奶:“我家姑娘许了他,一心想要结亲家。今儿个良辰又吉日,抓了丫鬟再抓他。”
梁布泉:“可是我身后这个土老帽……他已经结过一次阴魂了。”
兔奶奶大手一挥:“无妨!老爷定的媒,城隍来了都得给上三分薄面,你若让开,咱们相安无事,你若不让……家里正好缺个管家,不然你来当当?”
“你们这啥玩意都靠抓的那可不好,咱行走江湖讲究的是个规矩不是?”
梁布泉的嘴角一挑,“有主没主?”
兔奶奶:“有主怎讲,没主如何?”
梁布泉随手就在地上捡了根棍子,哼哼唧唧道:“我这棍,不是棍,是通天的雷,彻底的鼓。要招胡家胡家到,要招黄家黄家应,有主的拉来正主我们聊聊,没主的……我叫来两家的爷爷奶奶评个理,这孝子贤孙要奔哪去,奔了邪道天人收,是奔了鬼门鬼门应,今儿你撞的是我一铁门,没个说法谁都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