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神州,打从几千年开始从老祖宗那就传下了好些个稀奇古怪的厉害门道。像什么做棺材的漆匠,鲁班门的木匠,再有些个精通金针刺穴风水要术的鬼门传人云云。可是世道乱啊,再加上随着时代更迭,这些个懂得奇门要术的能人要么是死在了飞机大炮之下,要么是在岁月的变迁里头逐渐沉沦。学会皮囊的人满大街是一抓一大把,而真正懂得里头瓤子的,却成了世间罕有的稀罕物件。
江湖上盛传的九流又有上中下之分,这其中还有那么三句顺口溜。
一流佛祖,二流仙,三流皇上,四流官,五流阁老,六宰相,七进八举,九解元。这说的尽是些个位高权重的上九流。
中九流按现在的话说,也算是中产阶级家庭,往往是社会之中忙碌生活的中坚力量,也有句民谚,说是:一流秀才,二流医,三流丹青,四流皮,五流弹唱,六流金,七僧八道九棋琴。
三流丹青说的是舞文弄墨的字匠画家,而四六的皮指的就是梁布泉在今儿个遇见的,把弄皮影纸人的戏子扎匠。
早先咱也说过,通书的势力遍布江湖上的三教九流,五行八作,手底下有个扯皮的也不是啥稀罕事。先头梁布泉招呼出了那一票蚂蚁,替他清掉身上的那片皮影还只是目的之一,最关键的要数布下这以血为媒的一体同心阵法。
无头项羽的一杆银枪搭到他肩膀上的一刻,腥气弥漫的鲜血大阵算是赫然功成。就见那梁布泉一脚蹬在无头项羽的腿上,整个人贴着地板向后滑动了数丈有余,腕子一番翻,又将那柄鹰嘴匕首给擒在了手里。横刀在胸,对着那无头项羽和破肚虞姬厉声道:“朋友,都是混江湖讨饭吃的苦命人,没必要逼得人下死手!你跟着通书一头混,咱现在也替着通书做事。往上倒个三辈,也算是一个祖宗的本家。有话好好说,还请现身一叙!”
郑老太太压根也没有搭理他的意思,立在一楼正厅里的那个纸人也晃晃悠悠地上了楼梯,端着个纸扎的枪口瞄准了梁布泉的脑袋:“老太婆跟你没什么好谈的,先弄死你,再弄死那个叼烟嘴的!”
那闻字诀的保命大阵实在是消耗太大,况且现在梁布泉所处的地界到处都是住户,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真是不想把那群无辜群众给牵扯进来。狠狠地咽了口唾沫,接着道:“姓郑的,你就不想知道周老太爷让我们给带去哪了吗?”
“不重要了!”
纸人缓缓地别过脑袋,那张白惨惨的脸上,依旧挂着弯诡谲无比的笑意,“周家对我们夫妻两个有恩,当年落魄的时候,要不是周家老祖收留,老太太早就饿死在大街上了。今儿个老太太我就算报了他们家一块大饼的恩情,掌柜的只要还能留着一魂一魄,老太太大不了再给他扎一副纸人替他回魂!”
话音一落,那纸扎的枪口“嘡”的一声,就喷出了一大团火光。梁布泉的脑袋重重地向后一仰,整个人都被枪火轰得倒飞了出去。
与之同时,那两个皮影和一个纸人竟然瞬间就被炸得四分五裂。
不似人声的惨叫顷刻间便响彻了整个周宅大院,那老太太似乎是受到了极为惨烈的打击,就连说话声都变得分外有气无力:“你……阴我!”
反观梁布泉的那头也不好过,脑袋上被嵌了颗牛皮纸做的子弹壳,虽说没有伤及骨头,可是脑门子上还是给子弹顶得哗哗淌血。他七荤八素地从地上爬起来,龇牙咧嘴地将那颗纸子弹扣了出去,叹气道:“说了多少遍了,让你跟我好好聊天……你白活这么大岁数了,老子拿血画的一体同心阵,你他娘的看不着?”
以血为媒,一体同心。
这阵法即便是落在通书那伙人的手里,都是邪门的要命。布阵者以自己的鲜血和运势作为运转大阵的阵眼,四面八方皆是死门,唯独阵中设置了一道生门。皆凡生灵足踏血阵,这大阵便会自行启动,布阵者在三丈之内所受到的损伤,将全数由入阵之物一并承担。
天下万般法门机关,靠的都是施术者的一口鲜血吊着。梁布泉布阵如此,郑老太太驱使皮影纸扎也自然要走这个门道。无头项羽欺近梁布泉身边的时候,就已经成了他的一手挡箭牌,再加上这张皮影是由郑老太太的鲜血催动,所以纸人开枪,自然会重伤躲在暗处操纵所有鬼物的郑老太太。
也是多亏了梁布泉和郑老太太之间,又这么一票子鬼物做了个遮挡,反噬到郑老太太身上的伤害足足弱了一半。否则,这会被纸枪打爆了脑袋的,恐怕就是策动纸人开枪的郑老太太了。
现在三个趁手的傀儡被毁,梁布泉本来是料想郑老太太不会再有什么过分的举动了,可是万万没想到,那姓郑的老寡妇似乎是铁了心地要和他拼命。没了皮影,她还有影子,整栋幽暗的深宅,在此刻恍若已经变成了刀山血海所构成的无边炼狱,浓墨般的黑影顷刻间便凝实成了一张大手,攀援着梁布泉的躯体,直奔他的脖子而来。
虽说此时有着一体同心阵的保护,梁布泉倒不至于被影子一瞬间给夺走性命。可是咱先头也说了,这血阵所运转起来的能源一是靠着布阵之人的血脉,二来还要燃烧布阵者的运势。同心大阵每替布阵者挡住一名,就要消耗掉该人整整三年的运势。从今往后走路踩屎,喝凉水塞牙都是小事,下个楼梯都有可能一脚踏空给活活摔死。
先前血阵替他挡了一灾,已经是燃掉了梁布泉三年的运势;如今这老太太没完没了地索命,还指不定要让他倒霉多少年呢。
谁也不想有朝一日下了阴曹地府,被崔判查出这人是因为喝口凉水把自己给噎死的吧?
破这血阵的法门有二,一是杀了布阵之人,再者就是叫布阵者脱离这血阵的三丈之内。让梁布泉自杀,这显然不现实,可是想起自己未来三年都有可能被一口凉水给噎死,这小子当即是把心一横,撞断了二楼的木制扶手,从那上头纵身就跳了下来。
“我去你个奶奶的,有完没完!”
就听见噼啪一阵脆响,周宅二楼到一楼的距离,撑死了也就一丈来高。可是这梁布泉摔断了一条左手和三四根肋骨不算,整个人还贴着地板滑行了十来丈的距离,直到后腰撞上了草戏台子的边角,这才堪堪停止。
那戏台子好死不死地还放着个青花瓷瓶,叫梁布泉这么一撞,有好死不死地掉在了他的脑袋顶上,砸了个稀碎。瓶子里头装的水也不知是多少年没换过了,那味道就像是涮锅抹布,洗过袜子的黄汤子,一滴不剩的全数灌倒了梁布泉的嘴里。
后者躺在地上是一个劲地骂娘:“姓郑的,你缺了八辈子大德了你!害得老子喝洗脚水,你奶奶个孙子的,老子我和你拼了!”
梁布泉是一边干呕,一边就要从地上爬起来,可是您要知道,这是啥地方啊?这周宅从始至终,可一直都没亮过灯!没有了血阵的制约,郑老太太反倒是更能撒开手脚地找梁布泉的麻烦,无边的黑暗转瞬之间便化为了有形之物,一下子就捂住了梁布泉的眼耳口鼻。他那原本就被摔断的骨头,在这条漆黑的巨蟒的缠绕之下,再度发出了痛苦的呻吟,没过几个眨眼,竟然从毛孔之中渗出了血来。
不就是个周家的老奴吗?她至于连命都不要地想要替姓周的报仇?什么一块大饼的救命之恩……一块大饼,就能买来个这么厉害的能人帮忙?
这姓郑的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周老太爷的干娘,可是看岁数,她撑死了就比姓周的大上十来岁。有人会拿比自己小十来岁的弟弟,给当成是儿子的吗?
这他娘的……有钱人家的世界,咱还真是整不明白……
随着黑暗逐渐渗入身体,梁布泉的意识也变得愈发模糊。
难不成,这姓郑的……喜欢周老太爷?
嘴上叫着儿子,可是心里却已经把姓周的当成了自己的爷们?
也对呀,周家上下那么多小妾,我咋从来都没听过,周老太爷家的大太太在哪呢?这个姓郑的,难不成就是周家的大奶奶?
逮住了她,兴许就能找到周家生人活祭的真实意图,即便没有禹王鼎,老子也能找到破解鄱阳湖的三茅花树大阵方法。
贾姑娘有救了,只要能逮住她,贾姑娘就不用一直变成大树了!
想到这里,梁布泉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扬起腕子一手便将鹰嘴匕首给插进了地上,喃喃道:“人留剪影,鬼留踪,一柄单刀断无穷;上使翻天印,下斩癞头翁,中有六鬼十八怪,钉了人影,钉鬼踪!老子让你别动,你就他娘的不能动,着!”
“哧”
鹰嘴匕首所处的环合之内,顿时冒起了一团白烟。那郑老太太的影子,竟然真的叫梁布泉给钉在了地上。
他只觉得自己的脖子上头一松,整个人都晃晃悠悠地瘫软在了鹰嘴匕首的旁边:“郑大奶奶,现在咱们俩能好好聊天了吗?”
黑暗中的老太太明显被梁布泉问得一愣:“你叫我什么?”
“郑大奶奶啊!”
梁布泉狠狠地咽了口唾沫,“你不是周老太爷的干妈吧……你是他的大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