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梁的……你他娘的是姓梁没错吧?阴老子……”
那龟丞相说着话,已经朝着梁布泉的方向缓缓地举起了枪。
嘡嘡嘡!
亏了那梁布泉反应得快,在龟丞相举起枪杆子的时候,已经是一个鱼跃跳进了两侧的一排排桌长椅后头。再反观这龟丞相,好像是在后殿和笑面人搏杀的时候杀红了眼,现如今的脑子兴许也出了问题,梁布泉分明是在他眼前逃开的,那藏身的位置就这么明晃晃地摆在那,他却偏偏是一副看不着的模样,扯着脖子站在原处叫唤:“别躲了,老子知道你就在这!给老子出来!”
鲜血滴滴答答地顺着他的右臂往下淌,借着桌子与桌子之间的缝隙,可以明显地看到,那龟丞相的一条右臂已经被齐肩扯掉了一层皮,鲜红的肌肉和不断跳动的血管就明晃晃地在空气当中暴露着,有些地方甚至还露出了森森的白骨,而这老东西却偏偏像是感觉不到痛苦一样。
“恩公,您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由那个姓安的笑面人领头,十来个苦主就像是活尸一样缓缓地朝着大殿的方向逼近,领头的那个笑面人已经叫人给一枪打碎了脑袋,脖子以上的位置就像是花瓣一样,连皮带骨有气无力地垂在他的胸前,梁布泉也只能是从声音的源头来判断出这个没脑袋的笑面人究竟是什么样的身份,其后几个笑面人的模样,几乎都可以用“惨烈”两个字来形容,有些被炸断了胳膊,有些肚子被掏了个窟窿,打从里面不停地涌出一汩汩恶臭的黑水,这些家伙虽然看起来步履蹒跚,但是没过几息就已经快要逼近龟丞相的位置。
领头那个笑面人的脑袋此刻就好像是时光倒流花苞聚拢,原本裂开的脑袋已经几近复原如初,只不过零碎在外面的零件,还扯着黑色的血管和白色的神经,滴里耷拉地垂在外头,跟着他蹒跚的步伐,有规律地左摇右摆。
“恩公,你还想杀我们一遍吗?”
笑面人扶着垂落下来的眼球,努力地想要看清楚那个龟丞相现在的表情,“你为什么不笑啊,杀了我们,应该是很高兴的一件事啊?你怎么不笑啊……”
“笑啊!”
“快笑啊!!!”
“我笑你们亲娘!”
嘡嘡嘡!
又是数声枪响,那笑面人即将要愈合的脑袋,又被龟丞相给炸开了花,而这时候梁布泉已经是借着桌椅的掩护,又缓缓地朝着龟丞相挪动了大概两个桌子的距离。
“别别别……别动。”
脑海里骤然响起了那神像里头老仙的声音,这声音焦急而激动,“这是我们的事,犯不上脏了你的手。”
他们这些个得了道的老仙向来喜欢搞这一套,自己得了本事就总想着冲在最前头,一丁点都看不上人类自己的本事能耐,说是黄家人仗义吧,那黄三太爷偏是把自己一个人仍在这么个地方,说是黄家人阴险吧,他家的崽子竟然能为了一群不相干的人,连大好的前程都不要,把自己困在这么个幻境里面任由自己自生自灭。
娘的,你们办事江湖,就不许老子江湖?!
心里这么嘀咕着,梁布泉已经是把连在刀柄上头的那根鱼线给扯了出来,只要再往前走上四五米的距离,就足够老子一刀弄掉了那狗杂种手里的枪杆子了!
“我我我……我先送你出去!”
老仙的语气是越来越急迫,就好像自己能猜得出来后面将要发生什么一样,“我我我……我下手没轻没重的,你赖在这,耽误……耽误爷爷我发挥!”
“呸!人间的事,得交给活人来办,这老家伙是我带来的,我他娘的亲自给他……”
“姓梁的,你给老子出来!”
“恩公……恩公你再打我两枪,恩公,你怎么不笑啊!”
笑面人又焕了活,梁布泉借着机会咬住刀柄,又往前爬了半寸。
他先前的确打算着要把这个神像里头的黄皮子给带回人事,只不过听了黄皮子说的话以后,他倒是立马就改了主意。老仙也好,还是凡人也罢,总归是有个好坏之分。但是他们老黄家口中的那个所为天道,有些时候未免也太不讲究情理了。杀人越货的人它不罚,偏偏要惩治那些个想要动手帮助凡人普通人的神仙,这他娘的算什么狗屁规矩。
这个黄皮子已经替凡人背负了太多本来不应该属于他的业障了,这个狗杂种身上的血,不能再污了他的名节。
就是这么半寸的功夫,龟丞相刚刚好打光了枪里的所有子弹,梁布泉刚刚好想要借着机会猛扑上去,一刀割了这狗杂种的脖子,大殿的正门却刚好被一群长毛鬼给撞了个粉碎。
“吼”
三五十只手里提着巨石的长毛鬼,就这么明晃晃地出现在大殿之外,朝着大殿不由分说地就扔起了石头,几个已经险些摸到龟丞相的笑面人,登时之间就叫那飞溅的石头给砸断了胳膊,或者仍断了腿。
梁布泉刚好就在这两方交火的中心位置,没有办法,只得又把脑袋低了下去,接着像个乌龟一样慢慢在地上爬,准备伺机再动。
“没完没了……没完没了,像他娘的头发一样没完没了!”
这时候那龟丞相偏又好死不死地给枪上好了膛,扭过神来冲着那帮长毛鬼,嘡嘡嘡地又是几枪,长毛鬼听见枪声立马就做了鸟兽散,一溜烟地藏到了大殿的墙壁后头,可是还有十来只冲在前面反应不过来的长毛鬼,叫龟丞相给几枪结果了性命。
“奶奶个孙子的,再厉害的神仙,看见老子的盒子炮也得乖乖地跪下来叫祖宗,想要弄死老子……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胳膊上的血已经快要流干了,那龟丞相白这张脸,又朝着老仙所在的神像走了两步,这下子他才终于笑了出来,笑得那叫一个难看,“你不是要吃我吗?你有能耐吃我吗?”
老仙这时候却还是在没完没了地跟梁布泉絮叨,压根也没打算搭理龟丞相的那一茬:“我能送你回去,回到你最开始在的那个地方,你赶紧跟我许愿……赶赶赶赶……娘的,偏在这时候结巴……你只有许了愿了,我我我我……我才能……”
“顾好你自己吧,那狗杂种是奔着你去的!”
“我我我我……我没事,我我我我……你你你……许愿啊,我我我……我要帮不上你了……”
“嘿嘿……还他娘的爹爹爷爷的,山神爷爷是不是?”
盒子炮缓缓地抬了起来,“老子崩的就是你个山神爷爷!”
“我cao你个姥姥!”
枪声响起来的同时,一柄闪着银光的匕首不偏不倚地直奔着龟丞相的脖子飞了过去,一抹鲜血飞溅,龟丞相的脖子立时就被那匕首给贯穿了一个血洞,而与此同时,但听得噼啪一声脆响,那泥塑的山神像,登时间便被子弹炸成了一地齑粉。
“完了,这这这……这下子爷爷我帮不了你了……要是看看看……an见我们家老祖宗,给他老人家带个好……说……黄家……黄黄黄黄家的小六,没给咱祖辈丢人!”
神像老仙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成了一缕缥缈的风,而和老仙的声音一同消失的,还有这个猩红的空间,整个空间随着山神像的破碎,也像是玻璃一样迅速地土崩瓦解,殷红的光幔抽丝剥茧般地迅速剥离,只剩下摊在山神庙里的梁布泉,还有神像当中,已经腐烂成了一具枯骨的黄皮子。
这老仙其实早就死了,早就在那个它不知道的年月里饿死了,老百姓的愿望和嘱托,帮他成为了鬼仙,老百姓的死,又替他成了鬼物妖魔。那梁布泉定定地走到黄皮子的枯骨边上,鼻子酸酸的,可偏是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他不悲伤,也算不得愤怒,这种感觉说不明白,就像是被人莫名其妙在心口上锤了一拳似,在心窝子上头塞了块大石头一样,梗着难受。
这家伙在消失以前,还想着帮我回到先前的那个世界……
他要是妖魔的话,这山上的那群胡子呢?那个天杀的龟丞相呢?我呢?
至少应该让它走得体面些吧,至少得有个人替它捡捡骨……
心里正这么想着,他的手已经不自觉地摸上了黄皮子的头盖骨,轻轻地擦拭,轻轻地将其放在了怀里。
“娘的,搞了半天你小子在这!可让爷爷我好找啊!”
梁布泉的心里一动:“黄三太爷?”
那声音没皮没脸地大笑了两声:“正是爷爷我!唉呀妈呀,这不是咱家小六子吗?丢了几百年,原来在这地方饿死了?”
黄三太爷说得轻松,可每个字却都像子弹一样敲在梁布泉的心窝子上头:“你也配当个祖宗?”
“哎?你咋跟爷爷我这么说话!”
“小六子受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委屈,你反倒轻描淡写地一句……饿死了就完了?小六子临死的时候还心心念念地有没有给你们老黄家丢人,你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死了?他临死的时候还想着你,还想让我给你带句话,你就……”
“哎呀,行行行,你跟小六子才认识多久,咋抛弃你爷爷,认了这么个浑小子当兄弟了呢?”
声音的源头依旧是一副没皮没脸的模样,“小六子是啥样的孩子,我不比你清楚?你小子倒好,还给咱老黄家的崽子殓上骨了,看来你是真的跟咱们家有缘分……咋的,不想当人了,想当个黄皮子?”
压在梁布泉心里许久的怨气,终于在听到黄三太爷声音的一刹顷刻之间涌了出来:“少他娘的废话!你家的崽子死了,死了你请不清楚!他先前杀了那么多畜生,现在没了法相,要受什么样得到罪,你难道不清楚吗?”
“受罪?”
黄三太爷冷哼一声,“我家小六子又没做错什么事,他受什么罪?他娘的退一万步来说,他就是犯错了,有我三太爷在这,谁他娘的敢给我家崽子定罪?再一个,谁跟你说他死了?他也就是没了泥塑法相,现在回咱们老黄家的族谱上报道了而已,瞧你这死德行,小六子早就成了仙,现在踏踏实实地回去做神仙,你在这跟我叫唤个啥?”
“没死?”
黄三太爷的一句话,险些给梁布泉噎了个跟头,“你没骗我?”
“爷爷我啥时候骗过你?”
梁布泉冷哼一声:“哎呦,您老人家骗我的时候还少吗?”
“咳咳……那啥,我骗没骗你这事咱先另说,你自己闯下的烂摊子,自己得收拾干净了吧?”
照着黄三太爷的话,梁布泉一扭头,地上横七竖八的土匪的尸体,又是把他给看得一愣:“这些家伙是……”
“长毛鬼啊。”
“那我先前看见的那些个笑面人……”
“还不就是你引到山上来的活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