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布泉顺着枪声和酒味找着杜老四的时候,这位爷正拎着枪竿子,跟二三十只黄皮子斗鸡呢。打老远就能听见他山呼海啸似的骂娘:“娘了个炮仗的……这响子也他娘的不顶用啊!就说每个一技之长可千万别跟着那些个歪门邪道的出来闯江湖,这回四爷我可算是栽了!小/逼/崽子你们给老子等着……他娘的老子死了也变成鬼,到时候老子还他娘的跟你们死磕,实在不行在阎王爷跟前,咱们好好评评理!什么他娘的你饿他饿的,老子自己的吃食在哪都不知道呢,还能顾得上你们?”
眼瞧见这杜老四身上的伤口是越来越多,这帮黄鼠狼讨不着吃食,也没有就此收手的打算。梁布泉情急之下,一回神藏在大树后头,给自己的腰带可就解开了。
有人问了,杜老四眼瞅着就要叫那群黄皮子给咬死了,梁布泉这小子咋还不想着救人呢?他这会藏到大树后头解裤子干嘛?
俗话说得好啊,人有三急,梁布泉这是在解小手呢。
只见那群黄皮子是越战越凶,不出几个回合,这杜老四就给咬得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可这家伙大小也是个在山上落过草的胡子,一身的匪气到现在也没有收敛,心里寻思着,杀一个不赔,宰两个稳赚,就把腰上的开路尖刀给掏出来了。
“娘了个炮仗的,来!你们不是能吗?来,爷陪你们……”
这边厢话还没等说完,蒙头盖脸的一股尿骚/气就直逼天灵盖,他这路也看不清了,黄皮子也看不着了,满脑袋的骚臭味顶得他是一个劲地犯恶心。一边挥动着手里的长刀,一遍就扯着魄罗嗓子喊:“谁呀,谁他娘的把我脑袋罩住了?我日他个娘的,你们这帮狗揍的妖精,你们是他娘的刚从茅坑里出来吧?我他娘的跟你们拼了!”
梁布泉是一边躲着刀子,一边那两只手牟足了劲扥着自己被尿给打湿了的裤头,急得也跟那扯着脖子喊:“哥呀,哥你可冷静点……哥你别再一刀砍着我!”
哪成想一听梁布泉这么叫唤,杜老四反而挣扎得更起劲了:“我他娘砍的就是你,你个挨千刀的王八犊子,老子可让你害得好惨啊!”
都说是男儿有泪不轻弹,梁布泉跟杜老四认识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见杜老四这么扯着嗓子大哭。要知道,这山上的土匪就是人堆里的狼,就是刘干娘去世,齐映红献身,佛顶珠叫通书给一气端了,都没见他哭得这么伤心。这梁布泉心里头生疑,手上的力道自然也就小了,那一票黄皮子恐怕也是第一次见着个七尺大汉,哭得如此梨花带雨,感天动地,竟然也一下子都楞到了前头,随后不知打哪“吱”的一声轻叫,这几十只黄皮子,转身就奔了老林子里头,算是彻底给这俩人扔下了。
杜老四就这么劈着两腿坐在地上干嚎,鼻涕一把泪一把,左一句骂梁布泉是个没心没肺的白眼狼,又一句说梁布泉是个挨千刀的王八犊子,那哭声堪比夜猫子哭坟,让人是直起鸡皮疙瘩。
梁布泉在旁边也听了个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他寻思伸伸手,拍拍杜老四的后背吧,后者立马一巴掌给他的手拍开了:“滚!别他娘的拿你的脏手碰我!”
梁布泉心说,这是咋的了?好好的一个大老爷们,咋还哭起来没完了呢?难不成,又是让哪个女鬼给上了身了?
想起此间,梁布泉又把腰上的鹰嘴匕首给掏出来了,把那短刀匕首横在面前,有模有样地就念起了口诀:“四哥你别怕啊,我帮你把上身的阴冷给你拔出去!三山为号,镔铁拟令,上有府君御万鬼,中镇九华定八极……”
“你他娘的念叨啥呢?”
没等前者念叨完,杜老四倒是不哭了,瞪着双牛眼看着梁布泉,“啥玩意上身呐?谁上身了?上谁的身呐?”
梁布泉擎着手里的匕首,那叫一个尴尬:“哥呀,不是让鬼给上身了,你在那哭啥呢,哭得跟个娘们似的!”
“我去你奶奶的,你他娘的才是娘们呢!”
杜老四一个猛子从地上爬了起来,顺便抓了把土在脸上是搓了又搓,“你他娘的真是我兄弟还假是我兄弟?我可跟你说,老子现在就是烂命一条,媳妇死了兄弟没了,要钱没有,要吃食更没有!你要有能耐就他娘的弄死我,别玩这些个歪门邪道的了,老子累!是死是活,你给老子来个痛快!”
梁布泉也乐了,心说这汉子许是叫那群黄皮子给整得精神崩溃了,那手指头戳了戳自己的脸皮子,笑着道:“哥,我真是活人,不信你摸摸我!”
“摸你?我呸!大姑娘的脸让我摸我就摸了,你他娘的编个糙老爷们,我摸你干个六?恶心!”
杜老四说着话,还真不忘朝着地上狠啐了一口粘痰,“你有能耐……你跟老子对对暗号!你说你是真的梁老弟……那老子问你,你媳妇我弟妹她叫啥?”
梁布泉心说,这杜老四还有点小聪明啊,一眨眼的功夫不见,还知道使诈诳人了:“哥呀,我他娘的刚从山东那头过来,连个对象都没有,哪来的媳妇啊?”
杜老四的面色一缓,随即接着道:“那……那老子再问你!四爷的媳妇是叫……”
“咋了四哥?你这说了媳妇以后,满脑子就全是女人没有兄弟了呗?”
梁布泉苦笑着伸手要去拍杜老四的肩膀,反倒让后者一个侧身给躲了过去,那只手就这么悬在半道上,他只能苦哈哈地又把手给抽了回来,“四哥,这么跟你说吧……山觅子化形成的亲人吧,多半一眼就能让人看得出来。怎么呢?因为这人有人言,兽有兽语,咱们学个方言没两年都下不来呢,更别说这帮山精鬼怪了。山上的这些玩意,即便是会说人话,那也只会说零星的那么一两句,你见过哪个山岭子里头的动物一张嘴就能和人对答如流了?早有这样的好事,那早就有人把它给抓起来呈给皇上了!”
杜老四饶有深意地皱起了眉头,随即看着梁布泉狐疑道:“你真是我老弟?”
梁布泉扯了扯嘴角:“千真万确,如假包换!”
“如假包换就成,老子让你如假包换……”
确定了眼前人的身份,杜老四是紧咬着后槽牙,抬腿就踢向了梁布泉的肚子。多亏后者的反应及时,一个侧身堪堪闪过了这记侧踢,没等梁布泉骂人呢,杜老四倒是抢着先张开了嘴:“我日你八辈子祖宗的,梁布泉!你他娘的好好在前头领道,为啥一个人跑了?你刚才在老子头上套的是啥玩意?是不是你的破他娘的裤头子?我日你个祖宗的,你他娘的是半身不遂啊,还是手脚偏瘫啊?你那破他娘的裤头子上头粘的全都是尿你知不知道?这他娘的比四爷我的臭袜子还恶心!我日你个祖宗的,你给那屎尿屁抹了老子一脸,我……呕”
杜老四是一边打,一边骂,一边吐又一边哭。
按他的话说,自己闯荡了这么些年的江湖,还从来都没遭受过这样的侮辱。好男儿立于天地之间,名节比命还要重要,他即便是落草当了土匪,也没忘了这一点。可是今天在林子里头,他让梁布泉用破裤头套了脑袋,这就等于有人骑在他的头上大解,自己一辈子的光荣和尊严,都算是完了,这全都拜他梁布泉所赐。
这时候梁布泉才明白过来,杜老四方才为啥哭得那么伤心。
感情这家伙把自己的尊严看得这么重要。
想来也是啊,在那么个年月,吃什么自己说了不算,喝什么自己说了不算,就连什么时候死自己说了也不算,对普罗大众来说,或许只有这些个虚无缥缈的东西,才是他们心里的最后一点依靠了。
可梁布泉之所以这么做,那也是出于被逼无奈啊。就只能耐着性子地跟他解释:这林子里头,恐怕住着一群道行极高的山魅子。这山魅子不同于往常说的邪物,深山老林里头的一花一树,一草一石都有可能修炼成这种精怪。山魅子这东西变化多端,最善于潜伏在老林子里头迷眼挡路,而这座老林子里头的山魅子,恐怕都是些个黄皮子变的。打从他们进了老林
子开始,就已经着了这群黄皮子的道,那满林子的骚/味就是它们觅人的方式。
而破解这种山魅子蒙眼的幻术,最直接有效的一种办法,就是闻童子尿醒脑。男童之身怀着至阳之气还没破体,而且邪祟之物最讨厌的就是这些误会难当的东西。先前梁布泉看见杜老四和一群黄皮子鏖战,就已经猜了个十之八九。如果那时候冲进战局帮忙的话,杜老四很有可能把他也给当做敌人,一并用那长刀给砍了去。
不得已间,他梁布泉才想到了用这种方法先帮杜老四醒脑,然后再论合谋驱敌的正事。梁布泉一面和杜老四说着话,一面跟他对着俩人究竟是啥时候在一起走失了的前后经过,可未成想从头到尾地捋顺了一遍过后,他们竟然发现,自打一开始,俩人就被安排在了林子里头的不同角落。
大惊之下眼见着面前活脱脱地出现了一片空地,空地之上是满眼望不到边的荒坟,那一大帮黄皮子,正趴在地上没完没了地磕头作揖,黄皮子当中更是不断地传来哀痛不已地哭泣之声。
“娘了个炮仗的……这帮黄皮子可真够邪性的啊,他们在这干啥呢?”
“黄皮子哭坟……奶奶的,这林子里头要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