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布泉提前一天在市集上购置好了一些个上山常用的器具,现在有了那伙士兵手下,扛包拎锹的活自然抖落不到他的肩上。只是上山前却有这么一环,手底下这群将士的长杆子步枪,全在梁布泉的命令之下给扔在了家里,他倒是给同行的每一个人,都塞了把锃光瓦亮的杀猪刀。
部队里有个新兵蛋子就叫唤上了:“爷,你给我们这玩意干啥?遇着黑瞎子野猪,您该不会叫我们拿砍刀上去和人拼命吧?”
一直跟在梁布泉跟前默不作声的马士图这时候终于开口了:“枪,有时候在林子里头不当事。”
一伙当兵的立马开始起哄架秧子:“枪都不当事,那刀就当事了?别以为哥几个没进过老林子,咱们知道熊瞎子皮厚不怕枪子,可是那玩意就连子弹都打不穿,咋的……拿个破刀就能砍死了?”
人群里头还有个士兵作势把手里的短刀轮了几下:“爷,不是我说啊……您这刀都他娘的生锈了!而且就这么短的一把刀,它能干点啥啊!”
“这刀是给你劈路用的。”
梁布泉说着话,小心翼翼地拨开了眼前的杂草。
几个人出发的时候赶在正晌午时,白森森的瘴气就像是怕光的鬼一样,悄咪咪地缩到了林子深处,可即便如此,梁布泉他们几个还能在空气中隐隐约约地嗅到一股子难以名状的血腥味。
不说别的,单就这密密匝匝的树影,就足够把顶大的太阳给遮得严严实实,不过好在他们几个的行动速度并不算特别快,现在赶在林子边缘,还能时常见着几个穿行在林子中央捡柴火,挑菌子的老乡。
空气中的湿气一股脑地往人的脸上糊,在这密林里面没走几步道,众人的脸上就已经结出了一层密密实实的水汽。
梁布泉抡着根铁拐一面敲着眼前的杂草,一面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林子里头绕,就着方才那人说的话,接着幽幽道:“而且你们那刀上的可不是啥铁锈,那是血。”
“血?”
众人面面相觑,“您可别开玩笑了,咱们杀过的人可不比你想象中的少,血咋还能留在刀上?战场上跟人拼完刺刀之后,咱都是就手就把刀上的血给抹干净了……”
“你以为你们手里那玩意是啥?刺刀?还是杀猪刀?”
梁布泉冷哼了一声,“山里头的邪事多,带着把杀生刃有备无患。你们手里那些个玩意,是老子花了重金满世界找来的宝贝!这玩意落到旁人手里可能就是块破铜烂铁,可是放在咱们寻山客的手里可就不一样了。千人血包铁,万人铁包血,你们手里的有他娘的杀猪刀,也有朝廷上退下来,叫些个收破烂的铁匠给捡走的斩头刀。少了几万条性命,刀身上都不可能有这么多血疙瘩。这每一把刀里头,都不知道住着多少条冤死的鬼呢!”
苏大福听了这话,只觉得后脊梁骨呼呼窜冷气,手里的这把半臂来长的刀,一下子好像变成了洪水猛兽,说话间他就要撒手,反倒是叫贾镜给一把扥住了腕子。
姑娘道:“你要干嘛?”
“不是,大妹子……大姑娘……这玩意我不要了不成吗?”
苏大福求助般地瞥了眼周京洋,后者同样一脸厌恶地把尖刀给拿得远远的,“您没听说吗,这刀里面住着鬼呢!拿着它还不晦气死我?这玩意我不要了,我给你们还不成吗?有你们在……”
“有我们在也保不了你的命……”
马士图在旁有气无力地幽幽道,“老林子里的邪事多,你就得拿个更邪的物件压着它,进了大山里头,都是爹死娘嫁人,个人顾各人,别指望我们有机会帮你……你听大个老爷们,先想着能不能管得住自己吧!”
梁布泉抡着手里的铁拐还在前头深一脚浅一脚地打着草,走了能有个四五十里,突然之间对后头的人说:“给马士图一根烟杆子。”
后头的人听了一笑:“爷,您还真是童心未泯啊,这草也不高,你抡着拐杖在这胡噜啥呢!”
梁布泉朝着身后瞥了一眼:“爷们城里来的?”
说话者左瞧瞧,右瞧瞧,把烟杆子递给了马士图之后,红着老脸嚷道:“城里来的咋,看不起城里来的?”
“没那意思……”
梁布泉指着身前身后的草垛,“你要是上过山就会知道,老子这么做不是在打草,而是在赶蛇。老话有句讲,叫打草惊蛇就是这么来的,你闷着脑袋往草稞子里边走,保不齐会不会惊动了里边的长虫,万一让它在惊吓之余咬你一口犯不上……”
他说着话又缓缓地把头扭了过去,“另外,老马,你点口烟帮老子问问这里的动物,咱们现在走的方向对不对,林子里的腥味太重,老子我闻不出来……”
他的话才刚说了一半,后头立马就有个人叫唤了一声:“老憨子?你们谁看见李老憨子了?”
梁布泉听着出奇,抹身往回看的时候,就见着几个手下俨然是炸了锅。
“王老九也没了,他奶奶的逃兵?他啥时候走的,我咋不知道?”
“老憨子就在我旁边,刚才他还跟梁爷扯皮,说这短刀没用呢,咋一回身人就没了呢?难不成,这老林子里头还真他娘的会吃人?”
一个人咋呼起来倒不是怕啥,可是在这片漫无边际的林子里头,一个人的恐惧很容易就会感染到其他人的身上。
四围的士兵已经剑拔弩张地竖起了手里的刀,可就这么说话的功夫,梁布泉手下的那伙人又一下子没了三四个。
众目睽睽之下,这几个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瞬间消失,难不成这林子里头真有什么看不见的鬼魅,在人们的眼皮子底下吃人?
见着众人犹如惊弓之鸟,倒是苏大福抢先一嗓子喊了出来:“不要动!”
只等着众人纷纷把头扭向苏大福的时候,他又接着道:“千万别动,也不要乱……是獴俑,是他娘的獴俑!梁爷,你光顾着草稞子里面有没有蛇,你把脚底下的危险给她娘的忘了!”
部队里立马有个人呛声道:“獴俑是个啥?你告诉我,老子我一枪掫了它!”
“獴俑不是啥,它是水泡子!”
苏大福哆哆嗦嗦地应道,“咱们这地界雨水多,湿气大,有好些个叫人给荒下来的田地,都能变成这玩意。獴俑是我们这一带的土话,说白了,其实就是土地老的嘴巴的意思。好些个不长眼睛的小动物,一脚踩进里面,连句叫唤都没有,转头就会让獴俑给吸进去。以前在我们村里就有过这么个玩意,离远了看就是一排杂草中间带着点小水洼,咱们村有个好事的李二蛋,拿了根将近八九丈长的竹竿子想要伸进去探探獴俑的深浅,可是这么长的一根竹竿子,不费劲儿就让那玩意给吸进去了,一点水泡都没冒起来过……”
众人听得后脊梁一阵发麻,又敲了敲梁布泉:“爷,那咱们现在咋整?”
“还能咋整?绕着点走吧……”
那根龙头拐这回不单单要播草,还得点地,“不是每人都给你们准备了手杖吗?别当那玩意是个装犊子的摆设,一边探路一边往里走,咱不着急,先把命给保住了再说……”
“哎我操!”
听见人群里头又有人叫唤,梁布泉紧忙再次别过了脑袋。只见人堆里头有个新兵蛋子红这个脸举着手掌挠着脑袋。
梁布泉:“又咋了?”
新兵道:“没事,爷……我兴许是太紧张了我……”
“哎我操!”
再顺着另外一声惊叫扭过脑袋,那空落落的地上只剩下了一根竹竿子做成的手掌,还有一个行军背包,可是背包和手掌的主人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他娘的又咋回事啊?”
“咱们可都是照着梁爷的嘱咐干的啊,这人咋还能没了呢?”
“难不成这林子里头真他娘的闹鬼?奶奶个孙子的,老子们跟它拼了!”
“别乱,都他娘的别乱!”
梁布泉使劲地揉了揉鼻子,只可惜这林子里面的腥气太重,他的这一窍算是彻底使不出来了,他瞧着苏大福,又冷哼一声道,“这也是獴俑?老子可明明瞧见他们一个人都没动!这人是咋没的?!”
“爷,人不会动,但是獴俑会动啊……”
苏大福的脸上是一阵红又一阵白,“村里都说,这獴俑是个活着的死物,它在一个地方找不着吃的了,就会自己动弹,看看附近能不能找着吃的。而且吧……掉进獴俑里的活物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它们想要爬出来啊,想爬出来,那就指定得抓着点啥吧……所以它们……”
梁布泉把自己的眼睛都给眯成了一条线:“所以它们就逮着什么抓什么?”
“对!”
“獴俑周围的东西,也会让它们给抓到水泡子里头?”
“对!”
众人一听这话,立马又是乱了方寸:“这他娘的咋整,要是个活物,老子还能跟他斗上一斗,跟个水泡子拼命,这不扯淡呢吗!”
“别乱,都他娘的别他妈乱!”
梁布泉咬着后槽牙闷哼了一声,“把你们手里的竹竿子全都给我插到地上!”
“插到地上?干啥?咱们不走了?”
“老子让你怎么干,你们就他娘的怎么干!”
梁布泉说着话,轮圆了手里的龙头拐,往地上狠命地一砸,“给老子布好了阵,老子好好会会这该死的水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