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果然是这南昌城一带的大户,这桌晚宴从鲍参翅肚再到红酒香槟,天上飞的地上走的草棵里蹦的水里游的,能想到的山珍海味几乎都在桌上能被找见。但是这饭菜丰盛是丰盛,梁布泉却总觉得没有初来南昌城时,那对老夫妇给他下的那顿清汤寡水的素面条好吃。
他下意识地瞥了眼杜老四那一伙,傻人必然是有傻福,脑子里头不装事,成天到晚胡吃海塞,喝饱就睡,肯定也没那么多稀奇古怪的讲究。只是菜肴上了一半的时候,杜老四悄咪咪地拽了拽梁布泉的袖子,跟他说:“这他娘的洋酒还是没有绺子里头弟兄们常喝的高粱酒有味,喝起来涩口不说吧,还一股骚\/味。只是可惜了的,现在佛顶珠没哟了,恐怕这辈子都喝不上绺子里的高粱酒了。”
梁布泉抬了抬眉毛,也跟他小声嘀咕:“咱就是穷人没长那富贵命,人家洋酒多少钱,你那破高粱酒才多少钱。有酒喝就不错了,挑啥玩意啊挑!”
实际上这顿饭虽然菜肴丰盛了,几个人推杯换盏地看上去也挺像那么回事。其实每个人心里头都藏着自己的小九九,更何况,好馆子的饭菜就是再好吃,也比不上老家里头亲娘给做的咸菜疙瘩泡白粥。
只可惜,梁布泉打小就没有娘,他爹又是个不着调得住,变着法地寻思着怎么弄死自己的亲儿子。
要说梁布泉恨吗?
在他六七岁,自己亲爹刚把他扔给赵友忠的时候,他的确是恨。
现在过去了这么多年,他心里头的恨也好,埋怨也好,早就被时间给消磨得差不多了。甚至于当初在观音山的时候重新见着他爹,梁布泉自己的心里头竟然一点波澜都没有。
从始至终他心里的亲爹一直都是赵友忠,所以这趟破煞趟梁子,他是牟足了精神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他这一辈子没有多大的本事,全仰仗赵友忠才把他给养活了这么大。这一遭能遇到多少困难他心里头也没底,不过自打出了观音山他就已经在心里做足了准备,就是豁出自己的这条小命不要,也得把赵友忠给救回来。
席间梁布泉也好,贾镜也罢,都在有意无意地把话头朝着周老爷子所谓的“另一个买卖”的方向上引导,只可惜这老狐狸似乎是打定了主意准备第二天再商量这事。那个没等来梁布泉的汪家玉反倒在餐桌上活泛,吃两口菜就拿眼珠子有意无意地朝着梁布泉的方向瞟。虽然还是个未经人事的黄花大小伙子,但是作为个大老爷们也总能看出来那眼神究竟带着啥样的情意。那汪家玉时不时投来的眼神分明是带着一丝责怪,连半点勾引的意思都没有。
贾镜也不是瞎子,自然也看见了汪家玉看过来的眼神不对。可是做戏做全套,谁管那汪家玉再以啥样的眼神瞥着梁布泉,总之看我的男人就是不行。贾镜是一把就给梁布泉的胳膊拽住了,伸长了筷子见着绿叶菜就往梁布泉的嘴里送:“当家的,你总往岭子里面进,身体不好可不行。别光吃肉,你也吃点菜,来,吃口油菜心解解腻!”
梁布泉也不知道她这回演的是哪一出,本想着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的,这么腻乎有点不和规矩,可怎奈那贾镜似乎是铁了心地要喂他,如果当着这老些人的面当中折了她的面子,就这姑娘一身的本事,结束了这趟活计,兴许得让她给打死。无奈之下,只能苦着个脸把嘴给张开了。
“对嘛!多吃绿叶的,能补补身子,咱可甭眼珠子发绿,脑瓜子发青就行!”
贾镜指桑骂槐地嘀咕了一通,转头又夹起了一朵西蓝花,“来,把这绿菜花吃了。进门之前你还说我跟周老太爷眉来眼去,那我不得帮你看看他是好人坏人吗?你拿鼻子闻,我拿眼睛看,咱俩这叫男女搭……不对,咱俩这叫珠联璧合,夫妻一心。你还吃上醋了,这世间啊,哪个好老娘们没事盯着人家的爷们看呐?你放心,你就是再穷,老娘也跟定你了,自己选的路,那不得自己走啊,馋别人的哪算什么东西啊!”
梁布泉的脸“腾”一下子就红了,他当然知道贾镜这会说的是谁,可无奈他就连转转眼珠子都得受着贾镜的支配。就见那贾镜小鸟依人地伏在梁布泉的胸膛上,用只有俩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耳语道:“心疼了?”
梁布泉红这个老脸使劲地摇了摇头,意识到贾镜看不着,这才挠着脑袋又一脸尴尬地解释:“艾玛,这洋酒挺上头啊这他娘的……喝的老子这脑袋晕乎乎的!”
“我告诉你,这样的娘们,你就得这么治她!她拿你当回事吗?有了老的,还想惦记着你这年轻的?我告诉你梁布泉,你要是个爷们,就彻底跟她断了,从此之后她做她的阔太太,你做你的老百姓,你俩都不是一个道上的人,你在这惦记着她干啥呀?”
贾镜在那滴里嘟噜地说了一大堆,因为声音太小,桌上的几个人实在也听不清楚,只看见那汪家玉的脸上是一阵红一阵白,好像是心肌炎发作了似的,一个劲地往上倒着粗气。
“梁老弟,大妹子说啥呢?”
杜老四最藏不住事,竖着耳朵听了半天,也就听见模模糊糊的几个词,“啥玩意又是阔太太,又是老百姓的?她咋的了?”
一听见这两个词,汪家玉跟周老太爷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难看了。
梁布泉赶紧把话头接过来:“这不嘛……老娘们家家的,不胜酒力,还因为进门前我冤枉她的那桩事跟我闹别扭呢……阔太太……阔太太不是表决心呢嘛?跟我说,你以为我想做阔太太吗?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死人,你做老百姓,我就跟着你做老百姓……啥啥啥的……哎呀没啥!”
梁布泉红这个老俩把瞎话编完了以后,再看这餐桌上的几个人,无不脸红脖子粗地盯着他们两个。
杜老四道:“唉呀妈呀,这大妹子平时看上去跟个冰山美……跟个小辣椒似的,没想到说起情磕来一套一套的!”
马士图道:“我啥时候能有个漂亮媳妇倒贴过来呢,我长得也不丑啊……”
汪家玉翻了个白眼,打牙缝里头冷冷地哼了一声。周老太爷倒是一脸笑意地冲着梁布泉鼓了鼓掌:“梁兄弟这御妻之术可以啊,这笔买卖不论谈成与否,改日老朽一定要找你钻研个一二,好好向你请教一下,怎样才能让妇人明白什么叫做为妻之道,什么叫做分寸!”
“哎呀,我有啥好值得请教的,我呀,哎哟!”
贾镜是一把就捏住了梁布泉腰上的软肋,这下可真是下了死手,梁布泉疼得是直想拿脑袋瓜子撞桌子:“御妻之道是吧?老娘用得着你来教育了?”
只可惜这梁布泉现在是人骑在老虎背上,下不来也跑不快,只能咬着后槽牙硬挺着。
周老太爷依旧是笑意盈盈地盯着他:“梁兄弟怎么了?你这是在……叫?”
“叫……叫什么叫啊?我在家里头,那说话绝对是……说一不二啊我……轻点……她说轻点打……那都得朝着我……轻点……朝着我磕头赔罪呢!”
梁布泉是一边小声跟着贾镜耳语,一边打肿了脸充胖子跟周老太爷扯皮,“我刚才呀,是突然之间想起一件事来!就是说明天您老……您先生要跟我谈的买卖,究竟是趟岭子的事,还是他娘的鉴宝之类的活计。按说趟岭子上梁,那您找我准没错,如若是鉴宝之类吧……”
贾镜也是叫梁布泉先前那一通怪相给搞乐呵了,笑嘻嘻地从梁布泉的怀里头探出头来:“如若您要鉴宝定金,这事得找我。”
这姑奶奶总算是从自己的怀里出来了,梁布泉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接口道:“而且留在贵宅里头,还是明天咱要去岭子上头,您最少得给我们打个准备。趟岭子上梁可不是背着个铁锹见着啥玩意落铲子就挖那么简单,您先跟咱几个说说,咱也好做做准备。”
周老太爷挑了挑眉毛:“列为是准备要走?”
梁布泉一行人对视了一眼,尽数恭恭敬敬地起身,对着周老太爷做了一长揖:“时下已是夜色深沉,我们一伙土包子实在也不变叨扰。您说着我们几个准备着,明儿一早,咱们就……”
周老太爷笑道:“先前已经在列为的面前吩咐过家仆了,你们今晚就大大方方地睡在咱们这,至于你们想要准备的器物,也大可以告诉家仆,让他们打点吩咐即可。明天就从我这里出发,野鸡岭的阳面有一处驿马坡,传闻是初时陈友谅停兵解马的地方。在和列为谈那笔大买卖之前,我希望各位英雄能在明日帮我走一趟驿马坡,不求别的,只求您列位能替我带回来一样物什就行。”
梁布泉的神色一正:“您说,想要咱们带回来啥东西?”
“时候也不早了,列为先回房歇着吧!”
谁料这周老太爷兴许是做说书的出身,就在这关键时刻偏偏是一个字都不提了,大手一挥,又朝着下头的仆人吩咐道,“三楼客房收拾好了?给那两位兄弟一人一间,梁兄弟既然和贾姑娘是一对,那么给他们一间大房吧!明天的事,我们明天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