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山山倒,靠人人跑。
这年月,就他娘的连只蚂蚁都靠不住!
千万枝条从接二连三地破石入土,插进了梁布泉脚边的泥巴地里,这梁布泉拎着手里的那杆响子,一面抱着脑袋乱窜,一面叽叽喳喳地怪叫连连。
“日你个姥姥,我不惹你你惹我是不是!照死里弄我是不是!”
庆幸的是,这梁布泉年轻力壮的,生了副好腿脚。凡人若是遇见个猛虎野熊的,兴许还能靠着手里的响子跟它们斗上一斗,可是这头满身长着苔藓的家伙,哪还是什么凡人能照量的玩意?
“你不仁,就别怪老子不义了!”
挎包里还有三十来根树枝,喘息之间,梁布泉已经是在那怪鹿的四维,插满了一十四根木头桩子,根根木桩以红绳相连,上悬着色彩各异,大小不一的碎石砖块。
这叫二七做整,拘魂镇灵。
华夏神州,这拘魂役鬼,向来都是老道的本事。可下墓落宝,趟岭子掘金,谁也保不齐会遇着些个奇奇怪怪的邪事。各门各脉的祖师爷,打开山门广收门人,为的是推行技术造福一方,也没有说教会了徒弟全都让他们喂鬼喂狼的。所以说,下墓的知道提前备好黑驴蹄子,而这走脉下矿的,多少也得带着些个防身的物件。
金门一脉其下四座香堂,独独是这闻字诀和望字诀两门防身的物件最为简单干脆,水到渠成。有关望字诀一事,咱们且先按下不表,独独说说这闻字诀的“七字真言”。
真言自然并非是七个字,这里的“七”,指的实际是所有于七有关的倍数。这《寻金铁卷》当中有言:“凡遇到山鬼妖邪者:一七化育,二七做整,三七除弊,四七断金”。
怎么个意思呢?
闻字诀以布阵识途为先,沿山的草木枯枝,石块子烂泥,都能成为他们布阵的材料。所谓“一七”指的是万气伊始,聚山灵地气于大阵之中,求的是个驱邪保命,多半常见于什么鬼打墙山魅子遮眼这一类邪事当中。古来星象说得好,“南斗主生,北斗主死”,他们的一七化育,就是以山里的朽木枯枝,摆成个北斗七星的阵眼,自处斗勺之中,以求掩盖生人气息,让邪物穿林,不伤自己。
打从“二七”开始,阵眼才开始真正地调动地气为己用,每增一倍,则杀心越重,越难回头。二七镇灵,三七压鬼,四七之术,遍是索命夺魄的杀招了。
这时候有人问了,那怪鹿既然如此邪性,梁布泉为啥不痛痛快快地祭出杀招,一击致敌呢?
您是个行家,知道斩草除根,以绝后患的重要性。
不过这梁布泉也得有时间,有材料布置那“四七”阵法啊!
千万道枯枝玩了命似的奔着他的脑袋上砸,看看躲开一记枯枝的横扫,梁布泉就地向前一滚,抬手拨弄了一下大阵中红绳上的石块,轻生念了句:“锅底朝天,柴火靠边!”
无端端一阵罡风四起,那满眼的藤蔓枯枝,竟然叫这股大风给吹的是一阵东摇西晃。挨着老树林里的那头怪鹿,扯着嗓子又是当空一阵悲鸣,可是它越是叫得起劲,这罡风偏偏刮得就越是张狂。
几个喘息之间,梁布泉已经把数道红线上的石头挨个地摸了一遍,狂风呼啸,每一粒石头都在这大风的蹂躏下,被吹得摇摇晃晃,好似那阴风当中引魂的铃铛。
“阴风不走生人魂,王八入了江,江水朝哪流,王八朝哪游给老子过来!”
梁布泉的口中念念有词,一口咬破了拇指肚,将其上的鲜血在正对怪鹿的木桩上直直地抹上了一笔。
浩荡张狂的大风,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宣泄的出口,齐齐地朝着阵眼中心的梁布泉奔涌而去。这大阵也顺势平白无故地多了一股子吸力,饶是那怪鹿如何挣扎,却依旧被喧嚣的罡风推着往大阵里面走,眨眼之间,怪鹿的一条前腿就抵在了梁布泉布下的红绳之上。
“王八进了锅,先拿你三魂,再拘你七魄!”
迎着狂风噼啪作响的石头,仿佛一下子有了灵觉一般,扯着红绳瞬间便将这怪鹿的前腿束紧。那怪鹿一边哀鸣,一边挣扎,咧着个大嘴还想奔着梁布泉的喉咙咬过去。后者死里逃生,实在是气急,抡起了拳头,照着那鹿头就玩了命地砸了下去:“老子让你发狠,让你他娘的咬我!”
这一拳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震得梁布泉的骨头生疼。
再反观那只怪鹿,因为前蹄被捆,早就失去了中心,下巴上再受了梁布泉的一记重拳,立刻歪着脑袋朝一边栽倒过去。
“封盖点火,柴火下锅钉死这王八蛋!”
梁布泉的话音刚落,就听见“咄咄咄”的几声轻响,随着那怪鹿叫梁布泉给一拳打倒,早先被他插在地上的十三根木头桩子,也受那红线的扯动接二连三地从土里拔了出来。这还不算,罡风漫卷,带着石头劈啪作响,又仿佛听到了神鬼诏令一般,突然以怪鹿为心打起了旋。
整整十四根木头桩子,立时便成了勾魂索命的箭矢,顷刻之间就钉满了那怪鹿的全身。怪鹿歪着脑袋,紫黑色的舌头伸出来老长。可即便如此,它的身上还是一滴血都没流出来,即便如此,它仍旧是瞪着一双看不见瞳孔的眼睛,怨毒地盯着梁布泉的脸。
梁布泉一脚踩在了那怪鹿的肚皮上,指着自己的鼻子狠叨叨地念叨:“记住了老子长什么样,下了阴曹地府,好好跟阎王爷告我的状!奶奶个孙子的,别怪老子下手狠,先前就跟你说过,你不动我,我不动你!这是他娘的你自己找死,怪不了别人!”
怪鹿打了个响鼻,咧开上唇,白森森的尖牙里面,还掺着翠绿色的涎水。
“老子没招你,没惹你的,干啥这么恨老子!”
梁布泉朝着地上狠啐了一口唾沫,“甭以为那鹰嘴匕首不在老子手上,咱就真成了那块砧板上的鱼。大阵老子兴许真的应付不了,可你这种岭子上的邪物,也想骑在咱的脑袋上面作威作福,也他娘的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怪鹿又扯着嗓子当空一阵哀鸣,四合之内的老树,仿佛也感知到了怪鹿的痛苦,同样狂躁地抖动了起来。紧接着便是无边的藤蔓像毒蛇一般从老林子里面,相继露出了脑袋,粗略一数,这如枪似矛的枯藤,没有个上万,也总抵上几千。
密密匝匝的枯藤把梁布泉所有的退路,都给堵了个水泄不通,此番除非是他长着一双翅膀,否则这怪鹿是如何被钉死,梁布泉就该是如何的一番下场。
“奶奶个孙子的,你这是要跟老子同归于尽?”
左右也是在劫难逃,梁布泉的心中恨极,撸开枪栓,抬手就指向了那匹怪鹿的脑袋,“老子他娘的打烂你的脑袋,做鬼也他娘的让你做只烂头鬼!”
间不容发之时,怪鹿身体下方的砂石又开始了一阵躁动的翻卷,黄泥土地顷刻之间变成了聒噪的黑色,无数只蚂蚁次第翻砂破土地露出了脑袋。那场面密密匝匝,重重叠叠,一团由蚂蚁构成的黑色汪洋瞬间便将这老鹿连皮带骨地细数吞没。
窸窸窣窣的破肉声,噼里啪啦地嚼骨声不绝于耳,只听得人是头皮发麻。四围之内的数道枯枝藤蔓,也在喘息之间慢慢地缩回了密林当中,再度反观那匹操控着满林子枯枝藤蔓的怪鹿,此时也只剩下了一滩恶臭的皮囊。
“我日你个奶奶的……你们这群狗日的畜生,还知道回来!”
直到此时,梁布泉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两条腿像是瞬间便叫人给抽离了筋脉,他只觉得脚下一软,咣当一声就坐在了地上。这时候才发现,他的一整个后背,已经是彻底叫冷汗给洇湿,此番甭说是拿枪,就是让他从地上随便捡起一根树枝的力气,恐怕都是没有了。
腰上的酒葫芦,又开始了有规律的轻响。
梁布泉瞥了眼葫芦,苦笑着扯了扯嘴角:“行,知道你有本事!这次记你一功……老子现在手头实在是没啥能奖励你的玩意,等咱们出了这叉子岭的,保准让你痛痛快快地吃一顿好的!”
酒葫芦里头又是一阵响动,满地的蚂蚁顿时聚成了一个漆黑的小球,围着梁布泉转了两圈,随后稳稳当当地停在了他西北方向的位置。
梁布泉挑了两下眉毛:“啥意思,你们找着东西了?”
酒葫芦里嘶嘶啦啦地响,像是在回应梁布泉的问题。
“是咱的鹰嘴匕首?娘的,少了这么个东西,连头鹿都能欺负老子!”
这回葫芦里倒是没声音了。
“不是匕首……”
梁布泉皱了皱眉,“你们找着人了?是我四哥吗?”
酒葫芦里依旧没有动静。
“是……贾镜他们?”
酒葫芦嘶嘶啦啦地响,那黑色的蚁团,喘息之间再变,竟然缓缓地排成了一条长线,向着老林子的深处,蜿蜒而入。
“行吧,找个帮手,也比我一个人在林子里头瞎晃悠要强。”
梁布泉拍着屁股站起了身,“你们也多少帮我留意下那柄匕首跑哪去了,有了门内的镇物,老子才能想办法从这二道沟里头摸出去。仙梁就是仙梁啊……我猜这他娘的老林子,就是那二十八道仙梁当中,给补下的阵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