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家院,是个寸亩见方的木头房子,在这苍松翠柏层层林立的大树里头,若不是有心寻找,恐怕还真会被人给忽略掉。
家里头的陈设也是简单,一张床,一副桌子,一把椅子,枪上还挂着杆猎枪,加上老头子手里的这把,正好合成了两柄。院子里头没鸡没鸭,炉灶铁锅都设在了外头,还在旁边摆着副小马扎,家具物什林林总总地算吧起来,竟然不超过一个巴掌。
马士图和杜老四俩人呼哧带喘地给贾镜扶到了屋里,却连个坐着的地方都没有,老头子也没说要把这仅有的两把椅子分给他们一个,好在这两个家伙都是枪林弹雨里滚过来的汉子,没那么多穷酸的讲究,梁布泉刚抬起屁股要让给他们让地方,就让杜老四又一把给按回了椅子上,他跟马士图也不管这地上脏是不脏,干脆岔开俩条腿,就这么坐在了地上。
老头子朝着屋外的那口铁锅里头伸了伸手:“锅里头有水,自己烧,你们两个,一个叫人给捅了笑穴,一个让人给捅了哭穴,解穴的手法非是按摩不可,如果能有条热毛巾给腾一腾,好得还能快点。”
杜老四心说了:你家倒是有意思啊,客人来了凡事都得自己动手……再一个,我们就是烧了热水,也没有毛巾给咱几个擦身子啊!
心里头想着,杜老四面上也挂不住,俩眼睛一翻是猛吸了一口气,就要和这老家伙抬杠。可谁料刚要开口,后腰上就叫马士图给踹了一脚。
“嘿他娘的,你他奶奶的踹我干啥?”
这直性子也没管三七二十一,扭过头来就对着马士图开骂,“地方这么大,你他娘的是没长眼睛还是刚长出腿来啊?老子……”
“你瞅瞅,我这体格子不好,刚走了没多远俩腿就不听使唤了……”
马士图赶紧陪着笑,拽起杜老四的衣服就往外面扯,“哥呀,衣服给你踢埋汰了哈,来,兄弟给你洗咯……”
连拉带拽地把杜老四给拽出来,后者还一脸的不情不愿:“行了行了行了!你他娘的干哈呀?脱衣服就在屋里头脱呗,都他娘的大老爷们,身上长这啥玩意谁不知道啊是咋的?这外头怪冷的,你他娘的拽我出来干哈呀!”
“哎呀我的四哥呀,你咋这么没个眼力见呢?”
马士图赶紧捂住了杜老四的嘴,“你没听出来那老家伙说的是啥意思啊,他那是让咱们出来烧水烫毛巾吗?他分明是有事想单独和梁兄弟说,要把咱几个支开呢!你以为我是真要给你洗裤子啊,美得你吧!老子的裤子都有大半年没沾过水了,我还给你洗裤子,谁给我洗啊!”
“啊你不给我洗裤子那我他娘的还出来干啥?”
杜老四也上来混劲了,“老家伙要单独跟两兄弟说话,那是他的事,跟老子有啥关系!你不给老子洗裤子,那老子回屋了,这外头怪冷的……”
“哎呀,你这人咋这样呢!”
马士图的老黑脸上,立刻就显出了为难的神色,可是那能咋整?臊眉搭眼地冲着杜老四摆了摆手,“行行行,我给你洗,你脱裤子吧,这他娘的……我赶上你家小婶了!”
“对咯这才是哥哥的好兄弟,你说你不爱洗裤子,那只能证明你这人埋汰,你说是不?四爷可不一样,四爷是有媳妇的人,四爷得爱干净!”
“你快拉倒吧,可别跟我提你那媳妇了,你媳妇是能给你生娃,还是能给你洗裤子啊?”
“嘿我日他娘了个炮仗的,长能耐了你是不是?不用你洗了,他娘的埋汰我可以,你不能埋汰我家映红!我他娘的回屋了,不跟你扯了!”
“哥,我错了哥,哥你脱裤子吧,我给你洗咯去!”
“那把你裤子脱了给我,这他娘的寒冬腊月的跟你在外头洗裤子,我他娘的冻屁股!把你裤子给我,麻溜的!”
“行,我的祖宗啊……我他娘的这是造了啥孽了呢,碰着你这么个人……”
咱且说这二位你推我搡地奔了河沟边上洗裤子,至于俩人是怎么破的河面上的冰,又是拿啥当的胰子肥皂,这不在书里。
话说回这小屋之内,贾镜也是迷迷糊糊地醒转过来了,见着梁布泉和那个老头正在桌子旁边推杯换盏,这姑娘先是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可还完好,随后又抬手看了看腕子上的量天尺。
老头子半眯着眼睛悠悠地念叨了句:“那尺子在你手上呢……没人要那破玩意!”
“破玩意?”
贾镜一听这话不干了,跌跌撞撞地从床上趴下来,扬着腕子厉声道,“你要是没见识,那姑奶奶今儿个就给你涨涨见识,知道这是啥吗?这是我金门传下来的……”
“量天尺吗!上打妖邪,下诛恶鬼,昆仑山上的铜精炼化,可硬可软,可通天也可探地,我知道这玩意!”
老头子是悠哉悠哉地念叨了一通这量天尺的来历和功效,把贾镜给惊得是直瞪眼珠子,连忙改口道:“你认识量天尺?你是金门的人?你是谁?看你不瞎也不瘸的……你是钱恩义对不对!王八蛋,你换我师父的命来!”
贾镜论起尺子就要动手,梁布泉是横起了手里的鹰嘴匕首,锵啷一声就架住了姑娘手里的兵刃:“你这姑娘长得也行,说话声也好听,可咋就偏偏不长个脑子呢?”
贾镜气得是直喘粗气:“行,你长脑子!你跟他都是一伙的,你们这帮通书的王八蛋……”
“我们要是通书的人,早就把你给弄死了,还至于留你到现在?”
见到姑娘的面色稍缓,梁布泉这才收回了那柄青子,又朝着老人的方向伸了伸手,“要说世界就这么大,哪成想咱们还能捧着金门里的老前辈?这是咱们二师公,年轻的时候,还包过咱师傅呢!二师公当年练得也是咱闻字诀的本事,只不过是……”
“只不过啥?老头子现在啥也不是,就是个猫在林子里头有上顿没下顿的老猎户。”
老头子说着话,又瞥了贾镜一眼,“女娃娃,你是刚出来闯江湖的吧?”
贾镜的小脸一红,梗着脖子道:“我?我打记事起就跟着我爹四处行医闯荡江湖了,你这老头你……你瞎说八道!我再咋说也算是个老江湖!”
“老江湖?”
老头子噗嗤一笑,“你要真是老江湖,就不能随随便便报出自己的师门本事了!现在这世道乱,多少江湖中人是想藏着本事都藏不过来呢,你倒好,人家不问,你自己全给抖落出来了!”
“我有本事,我干啥不能说?”
贾镜心里头还不服,斜歪着脑袋继续抢刺儿(土话:狡辩),“学了本事,不就是为了拿出来用的吗?藏着掖着,那算什么英雄好汉!”
“英雄好汉?姑娘,你是说书的听多了吧……你再硬的本事,硬得过枪吗?”
老头子脸上的笑意不减,接着悠悠道,“再一个,就你们几个小崽子这么招摇过市的,还没吃过通书的亏?”
“通书?”
贾镜的眼珠子一亮,“前辈,你也认识通书?”
“那伙王八犊子,早在我还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就在江湖上作乱了……只不过那时候的世道还算安稳,他们就是再闹,挂念着朝廷上的那一票子人马,也不敢搅起太大的风浪,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咯……”
老头子说着话,缓缓地从梁布泉的手里接过了那枚龙首玉,“你找这玩意,也是为了二十八道梁子吧?”
贾镜的神色一凛,缓缓地低下了头,不置可否。
老头子反倒继续追问道:“马家那个小崽子没了?”
贾镜的握紧了拳头,愤恨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想报仇?”
后者呼啦一下扬起了脑袋,盯着老头子的眼睛正色道:“是!”
“通书的人,在找二十八道梁子里的山灵地宝;可是那几道梁子遍布全国,这龙首玉是唯一能指点你们找到仙梁所在的物件。你想借着龙首玉的指引,去山上和他们来个偶遇,然后再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是不是?”
贾镜也不避讳,咬着后槽牙又朗声道了句:“是!”
“嗯!是个好孩子……”
老头子随手又把龙首玉扔给了梁布泉,“只可惜你没那个本事。”
“我没这个本事,他就有?”
贾镜指着梁布泉不解道,“三指诊地,砂石动则有玉,泥土震则有金,风吹土面,泥不动沙也不动,则铜铁藏之……我是按照师父的手法找到的你们这,而且我师父在临死前说了,他说龙首玉是在。”
“龙首玉是在老家伙手里头……你师父说的没错,可老家伙早就把龙首玉给了赵家的小崽子了!”
老头子说话间,又瞥了梁布泉一眼,“他,和外头那两个蠢蛋,也是奔着二十八道梁子去的,而且和你相比,这娃娃显然比你要更稳当一点。虽然本事也不到家,但是好在脑瓜子活泛。我岁数大了,没办法跟你们长途跋涉地走这么远,不过大忙帮不上,小忙倒是伸得了手。”
他说着话,又拉起了贾镜的袖子,满脸的慈爱,“真是啥样人教出啥样的徒弟,马德武那小崽子哪都好,就是一根筋的牛脾气,让我跟他师父上了不少的火。哪成想他教出个女徒弟来,也是这个妈样!龙首玉只有放在量天尺上才能定好了位置,而你呢,只有跟着梁家的小崽子,才能保住小命!多了我也不说了,你们这下岭子的局,老头子替你们组出来了,要是同意,就在我这多留两天,我给你们好好捋一捋本事。如果不同意啊”
老头子说着话朝着大门摆了摆手,“那你们转头就可以走,究竟到最后是死是活,也跟老子没啥关系。”
不成想这老头刚刚摆了两下手,大门“吱扭”一声就叫开了。
杜老四打从门外就听见了老头子的建议,那心里头是一千一万个高兴,大着个嗓门嚷道:“乐意!我们当然乐意了!谁他娘的不乐意,谁是傻/逼!”
“哎?四哥……你这裤子咋……”
“啊!我穿的老马的裤子,那犊子在后头跟着呢!他刚给我洗完了裤子!”
话音刚落,就看见马士图拎着个冻得梆硬的裤子,只穿了件裤头哆哆嗦嗦地蹭进了屋里,“梁师兄,为了你……阿嚏!我……我他娘的……我他娘的得找个大夫,我好像是不行了……”
说着话,这黑汉子咣当一声,就栽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