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老四这会儿还在床上倒着,可有别于先前丧失了神志的昏迷,倒在床上的杜老四不但是鼾声震天地打着呼噜,甚至还能一边磨牙,一边含含糊糊地呢喃着梦话。在杜老四的床头,立着块一掌来高的黑色木雕,隐隐约约地给雕成了个黄鼠狼的形状,有鼻子有眼,蜷着前爪似乎是在给人施礼作揖。
都是术门里头的人,梁布泉也算是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这块黑色木雕,很大概率就是存放黄皮子魂的去处。见着杜老四此番已是无恙,悬着的心也就放了下来,又对着雷毓芬抱了抱拳:“谢谢前辈搭救,要不是咱们运气,在山里头碰上了您,恐怕我这兄弟早晚得叫山里头那些个牛鬼蛇神给磨死。”
可雷毓芬的表情却仍旧是肃穆严峻,显然发生在杜老四身上的事,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这小子的地窍被打开了,你知道不?”
梁布泉先是一愣,随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地窍应该是叫这入了魔的黄皮子给窜开的,听我干爹说,一个人如果是被打开了地窍,那往后倒霉日子可就长了,什么山精鬼魅都能无所阻碍地钻到他的肉身里面作妖……您是这方面的行家,这方面的事您肯定比我知道的多,我就寻思着……地窍叫人给打开了,您再伸伸手,重新把窍给他闭上不就完了吗?”
“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雷毓芬当即就是冷哼了一声,“你说得轻巧,以为修个地窍跟修个门似的那么简单呢?也不怕你笑话,放眼整个东北……咱们把华南那一片的老道和尚都算进来,也没有一个人能拍着胸脯说,他可以把别人窜开的窍再给合上的。有能耐给人闭窍的,再不济也得是个地仙,可是得了道的老仙,基本上都不在人世间晃荡,更何况人间的这点破事,人家老仙也没心思搭理。仙佛不问人间世,你明白吧……咱这一票子出马仙,其实从祖师爷那领下来的兵马,也无非是一些个差了阴德,还没能成仙的崽子。这世上每天都有得病的,每天也都有撞着邪事的,老仙要真是像你想得一样,有香就来,遇着贡品就往这上,还不得给他活活累死咯?”
这话梁布泉在黄三太爷那也听见过,凡人只懂得遇事烧香,有难拜佛,可是这些个仙家管不管,咱还得是个两说。老仙们修得了道,就已经是脱了七尺臭皮囊,登了往生自在天。凡间的事,他管了还要粘上因果,不管也自然还有别的香客给他们焚香上供。退一万步来讲,就是老仙谁都不帮,一下子没了信徒,那又怎么样?人家已然是超凡入圣,有没有香火,有没有贡品,成了仙的也都是神仙,世人只道西王母,又有几个认识东王公?可认识的人不多,东王公该是上神也是上神,那六元七司再没人供奉香火,也都是站在人脑瓜顶上的不灭金仙。
可是话又说回来,梁布泉当初打过一通神拳以后,也把那二郎显圣真君给请到了自己的肉身上头,神走天窍,他的天窍被金仙也给打开过,可他为啥偏偏就没有事呢?
梁布泉刚把这肚子里头的疑问说完,雷毓芬就恨恨地白了他一眼:“废话!要不然我为啥要让你好好给三太爷磕个头?三太爷不光是清光了你身上的仙气,还把你的天窍捎带手给合上了。你别瞧着黄三太爷说话霸道不让人,脾气也酸性,这些都是俗人从表面上看出来的三太爷。人老仙是刀子嘴豆腐心,活脱脱的菩萨心肠。我起先也只是打算帮你把身上的仙气儿给拔出来,兴许没个十天半个月都弄不利索,谁承想你小子祖坟冒了青烟,黄三太爷亲自把你身上的罗乱给收拾干净了。真的……实在不行,你跟着奶奶我出马吧,有黄三太爷垂青于你,保你是前途无量!”
梁布泉心说,就我这脑袋瓜子还他娘的出马呢,老子我还是把挖金子这一亩三分地给研究明白再说吧,还有两道梁子上面的宝贝没给检查明白,我要就这么改了行,谁还帮着咱把这老祖宗留下来的龙脉基业保护好咯?
但是在人家出马仙的府上,直接拒绝了人家的好意,那总显得他这人有点给脸不要脸,梁布泉就只能硬着头皮把话题往旁的地方辙:“前辈,我四哥现在就这副模样,以后还咋跟着我上山啊?”
“还寻思上山的事呢?”
雷毓芬是眼珠子一瞪,“你这兄弟在今儿个能把命保住就磕头去吧,往后上山蹚岭子的事,想也别想了。他非但从今往后山上不得,坟地夜路不能走,就未住人的房子也去不得。总而言之,就是任何能跟鬼神沾上边的地方,他是一律不许去,去了就得撞客,再被什么妖魔鬼怪上了身,甭说是我,就是黄三爷来了也没辙!”
“啥?!意思就是说,从今往后,四哥不能在跟着我干活了?”
梁布泉的心里头咯噔一下子,但转念一想,他杜老四一没术门的本事,二没有跟妖魔邪祟周旋的脑袋,进了山岭子,能遇见个碃口倒是还能干点苦力活,可若这岭子里头藏的是个水晶洞,湖里沉着两颗龙衔珠,杜老四也只有在旁边加油呐喊干瞪眼的份。
好在他们在这奉天府上又碰见了张宏山,时下世道这么乱,正是有能耐有本事的人当英雄的好时候,当初在南昌城的时候,杜老四就有意想要加入到那群举着条幅嚷嚷着造反的学生队伍里。
这杜老四是山上的虎,钻天的龙,跟咱们这些个盗洞挖宝的耗子不一样。把他留在身边,那是屈了杜老四的一手好枪法,不如让他跟着张洪山好好干,一方面也让他跟佛顶珠上的哥们弟兄团聚,另一方面,也能让他在战场上多杀几个小鬼子,给咱们的父老乡亲报仇。
同样是要为国而死,死在战场上,还是死在山里头都一样。该放手的时候,确实也是应当放开手来了。
看着梁布泉若有所思,雷毓芬还当是他舍不得这个膀大腰圆的好兄弟,小声安慰道:“你也不用伤心,江湖路远,兴许往后的日子你们还能再遇着呢不是?现在这世道妖魔横行,咱还是先想着活下去,在寻思兄弟情义吧!”
梁布泉讷讷地点了点头,指着桌上的那根黄皮子木雕随口道:“那只作妖的黄皮子,就在这里头?”
雷毓芬朝着那根木雕挑了挑眉,一副若有所思之像:“嗯,木雕里头就是那杀千刀小崽子。”
“坏了你们出马家的规矩……你们准备怎么处置它?”
想起这只黄皮子早先惹出的这种种罗乱事,梁布泉就禁不住地满肚子窝火,要不是因为这黄皮子,他们也不至于好端端地找着蟠龙胆,却又被一杆子支到了雷府里头。如果不是因为这只黄皮子作妖,那王彪也不至于这么不明不白地喂了蚂蚁。
他越想就越很,越狠拳头就攥得越紧:“这木雕,你们是准备烧了,还是拿斧子给劈了?”
“啥玩意烧了劈了的,你可刚叫黄三太爷救了命,现在就想着恩将仇报杀人的崽子了?”
雷毓芬当即就显出了一副瞧不上他的模样,撇了撇嘴接着道,“它再怎么牲口,那都是黄家的子嗣,咱就是干这个的,不能让它在歪路上越陷越深……更何况,这事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梁布泉冷哼一声:“不就是黄皮子磨人想要出马吗?这事还能有多复杂?”
雷毓芬也是冷笑,歪着脑袋看他:“我倒要问问你了,咱家这黄皮子先头跟着你们的时候,有作过妖,害过你们吗?”
梁布泉转念一想,还真是如此。先头在驿马坡和叉子岭上,如果没有这只黄皮子帮忙,自己恐怕早就成了冤死的鬼了。这黄皮子早先就好像是江湖上的侠客一样仁义无私,为了保护杜老四还险些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可是到了奉天府的时候,好像一切都变了,黄皮子一眨眼变得是冷酷自私,而且无比的自大,他梁布泉先前在黄三爷像前听得真切,作为一个还没有得到的小崽子,他竟然敢在出马仙的府上作妖。
就他娘的……好像是害了癔症,疯了一样。
雷毓芬直勾勾地盯着梁布泉的眼睛,接着道“咱家这黄皮子,似乎是着了什么邪魔外道的手段。他身上的魔性没有咱想象中的那么强烈,可偏偏就是谁劝,它都不回头。出马仙这五支里头的兵马,让它给伤了一大半,常理来说,这些个精怪成仙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一脉相承,它不可能把事给办的这么绝才对……我猜啊,应当是有个懂得驭兽的家伙,趁着咱家老仙的仙体不稳,在这中间使了个绊子,捆住了老仙的窍。这才……”
老仙的窍也能叫人给捆住?
雷毓芬在旁分析的时候,梁布泉就已经隐隐约约地把那个【邪魔外道】的雏形在脑海里边勾勒了个大差不差。
驭兽的术门中人,那不是钱恩义又会是何人?!
可还未等梁布泉把自己的想法说明白,那个小脑袋家仆就浑身是血,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屋:“大小姐……不好了!小少爷他……咱家的老仙炸营了,让咱家小少爷……入了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