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不着你的嘴?什么话……”
梁布泉被汪家玉说的一惊,心里想着,难不成这两个狗东西早就知道我在和他们演戏?换句话说,这两个家伙从头到尾这么配合我,只是为了把我引到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找机会干掉?
可是当初自己被这村子里的人给蒙住了心智的时候,他们完完全全有机会下手才对,干嘛偏要等到老子清醒了以后,再大费周章的用这么一种费劲的方法,还搭上了这么多村民的命再来害我?
梁布泉几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他们此举断然不会只是为了弄死他这么简单而已。既然老子带来的这群人对他们而言还有那么一丝一毫的利用价值,既然咱的兄弟最少到了现在还有活下来的契机,那么就没必要立刻和这些东西撕破了脸。
心中所念,电光火石。
他嘴角抽动了两下,作势就要往烂泥的身上啃。可那摊烂泥紧跟着就以一种异乎寻常的速度闪到了一旁:“那是我的胳膊,你这个傻帽……”
“嗨!你瞧我,我还真他娘的是个傻帽……”
梁布泉嘴上虽然说的轻巧,可是心里头早已经像是踹了条活兔子一样,狂跳不止了。
奶奶个熊,多亏了刚才我能按得住性子没和这家伙动手,单凭它轻轻松松地闪开我的那一下子,老子就压根也不是他的对手。
他心里这么嘀咕着,正想用什么样的方法来吧自己找不着汪家玉的嘴的这件事给圆过去,那摊烂泥却又是满含着娇嗔地说话了:“你明明找不见我的嘴和脑袋,为啥偏要说是能看得见我呢?”
“啊这……”
最好的谎言,就是真话。
既然圆不了先前的谎,不如就这么如实地把前因后果都交代给它。梁布泉定了定神,转而悻悻然地把手从烂泥的身上给抽了下来,年头耷拉脑袋地叹了口气,“没错,我确实看不见你……这么和你说吧,你在我眼里,就是一团恶臭的烂泥,甭说是你了,就是咱们村里的这几个父老乡亲,在我的眼睛里头也不是人的模样,他们一个个地……癞脑袋上头长秃疮,他娘的脸上的零部件就像是让个喝了酒的人给随便粘上去的一样。唯独咱爹……我的意思是,唯独村长老爷长得还有个人的样子,只是脑瓜子顶上长了两个犄角,跟他娘的虫子头上的触角一样……”
瞧着那摊烂泥默不作声地摊在自己的眼前,梁布泉又回头看了眼村长,果不其然,后者也同样地站在小道的尽头,用一双刀子一样的眼睛不咸不淡地看着他。
梁布泉的反应倒还是淡定,他又是轻轻地叹了口气,继而幽幽道:“我应该是害了什么病,我现在他娘的满脑子都是幻觉。如果你们觉得我不配继承主母子嗣的话,那就该怎么着怎么着吧,老子愿意把自己奉献给主母的血肉至亲,这多少也算是给村里做了点贡献。”
老村长在他的后头用冷冰冰的口吻回问道:“你满眼都是怪物,可是你为啥不走呢?村里没人拦着你离开,你随时随地都可以逃跑的。”
梁布泉没回头,语气坚定而坦然:“我没处去,我爹我娘和我奶奶都在这,我不能走。更何况,病的是我又不是你们,我只是看着你们相貌古怪而已,你们又不会真的害我……”
“你怎么知道我们不会害你?”
老村长冷笑道,“你不怕我们?”
“要害我的话,你们早就可以弄死我了。在我做那个拯救世界的春秋大梦的时候,在我平日里发疯撒泼的时候,甚至于在老子睡觉的时候,你们如果真是怪物,如果真的想要弄死我,何必等到现在呢?”
梁布泉深情地凝视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那摊烂泥,“你先前把家玉嫁给了别人,我心里是真的恨。我恨你们驱利附势,我恨你们薄情寡义,当我那天看见家玉变成了泥巴,看见家玉身上飞出了一大堆苍蝇的时候,我的心里头又是欢喜,又是辛酸。我欢喜你们终于遭了报应,汪家玉变成了泥,我就不信还会有人乐意娶她!我又辛酸她变成了泥,因为毕竟这是我喜欢的姑娘。结果……结果我发现原来遭了报应的是我自己。我爹我娘,我的家人朋友,我认识的一切全都变了样。他们全成了怪物,可唯独我还长这个人的模样……这不公平。我是村子里的异类,从始至终都是这样……”
说到动情处的时候,梁布泉的眼角竟然开始湿润了起来,“直到主母大典的时候,我又见着了周家的公子,和他的未婚妻贾大夫……那时候我真的好高兴啊!因为他们在我的眼里也不是怪物,他们长得和我一个样!我是真想和他们好好聊聊,我想问问他们,为什么我们的模样和村上的其它乡亲们不一样,我们是造了什么难,遭了什么孽!为啥主母没有把她的恩泽散播到我们的身上……结果……结果你们可能不知道。那个周家的公子是个天杀的疯子!他娘的,我连一丁点和他们说话的机会都没有,贾大夫又好像是个傻帽,我和她说什么,她都谨小慎微地生怕她的未婚夫生气。为了一溜十三遭,老子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问出来,所以……如果村长您觉得我已经脏了,已经不配继承主母的子嗣了。您大可以现在就命令我将寿数交给主母。我的命是主母给的,我随时准备报答他老人家的恩德!只是我最后还有一句话要说。对于你们,我没什么可怕的,而且我还要感谢你们不怕我,不怕我这个和村民完全不一样的异类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动手吧!”
他说着话,就真的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村长和汪家玉饶有兴致地对视了一下,竟然齐齐地大笑了起来。那摊有生命的烂泥再次缓缓地攀上了梁布泉的胳膊,村长也爽朗地走到了梁布泉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你从头到尾装腔作势的,就是因为这个?因为你自卑?”
梁布泉立刻摆出了一副不解的样子张开了眼,没有直接回答村长的话,而是莫名其妙道:“动手啊村长?我不怪你……你笑什么!”
“我爹啊,在笑你真是个蠢货……”
那摊烂泥轻轻地碰了碰梁布泉的脑袋,“你没有换过血,当然看不见我们的模样啊!我一开始还怀疑,怎么你小子从来都没受过主母的恩典,从来都没换过神血,却偏偏看见我们能不害怕?早先给你喝的圣水,就是为了让你对我们的真身有个大体的思想准备,你今儿个发了疯,没喝湖里的水,这才让我更加起了疑。原来你从始至终都知道咱们的真身长成什么样,原来你真的只是在装模作样罢了。”
村长也紧跟着微笑道:“娃儿啊,你的模样其实并不奇怪,你并不是咱们村里的异类。相反的,咱们村里的大多数人在一下生的时候,长得也都是你现在的模样。而且据我所知,外头的人也都和你长得一样,跟你们相比啊,倒是咱们才是那个怪物呢!”
不等梁布泉说完了话,那村长接着得意地幽幽道:“你知道咱们村里的母主真身是个啥模样吗?”
梁布泉连忙虔诚地闭起了眼睛,双手合十:“主母万福,太平永驻。我们村长并非对您有任何无礼之处,主母金安,请莫要降罪于他!”
听了梁布泉这么说,村长反倒是笑得更开心了:“傻孩子,咱们的主母大人没有那么小心眼!主母是啥?是只虫子,是个虫茧……咱们……也是虫子!”
虫子?啥意思?
梁布泉微微眯起了眼睛,静静地看着老村长,毫不掩饰自己眼神当中的不解。
“世上生灵终身大事唯有两个,活着和繁衍。可是天下时局变化无常,应了那战火滔天,民不聊生之时,作为一个人类,其实命数也不比虫子好上多少。”
村长说着话,缓缓地对着梁布泉伸出了两根手指头,“可咱们的村子不一样,咱们的村子有两条和旁人都不一样的地方。一个是轮回,再一个……”
梁布泉脱口而出:“是繁衍?”
村长微笑着摇了摇头:“是进化。”
进化这个词,是梁布泉第一次从个普通村民的身上听说,事实上,他压根也从没理解过啥玩意叫做进化。
在他的意识里面,蝌蚪变成了蛤蟆,这可能就是一种进化,小孩子学会了走路,这或许也能说成是一种进化。他没读过几年书,就连字都认不全几个,这种高级的字眼在他的心坎里头,那就无异于天书一般。
当年赵老瞎子倒是跟他说过进化这个词,说这是南洋那头传过来的东西,他当初还在朝廷里的时候,看过这样的书。说是人的老祖宗是猴子,人就是从猴子进化来的。
难不成……老虎也是打猫开始进化来的?小时候村里就有讲,说是老猫岁数大了以后会上山变成老狸子,可当他把自己的这个设想说给赵友忠听的时候,换来的却是赵友忠的一脚。
这回梁布泉倒是充分地发扬了不懂就问的精神,他瞥着老村长,像个无知的孩童一般歪着脑袋问:“进化是啥意思?咱们还能多长出几条腿来?”
老村长却是好整以暇地勾了勾嘴角,侧开身子把背后的羊肠小道让开了一个缝隙:“见着主母以后,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映入梁布泉眼帘的,却是个托天接地的巨大石卵。
石卵?
我他娘的听过《西游记》啊!这主母……是孙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