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苏大福正被安置在了一处四面透风的破屋子里头,张开眼睛朝着四下一瞧,这四围不单有梁布泉和周京洋,还有一大票子凶神恶煞的大老爷们围着他。
刚刚死里逃生,他也不在乎这群人究竟是什么来路了,三两步就爬到了梁布泉的脚边,咣咣就是几个响头磕了下去:“恩公在上,受小人一拜!”
梁布泉朝着下头的人摆了摆手,立马有两个彪形大汉给苏大福拎了起来。后者笑呵呵道:“啥恩公不恩公的,都是小白人,我腿脚不好,你先起来。”
不等苏大福坐稳,就听见梁布泉和周家二少爷小声嘀咕道:“早先就和你说过,老子在他的脑瓜子顶上看见了黑气,现在还服气不?”
周京洋扯了扯嘴角:“在这个年月里边,糊涂官断糊涂案的事儿可多了去了,你这最多也就算是个经验之谈,不足为奇。”
苏大福不知道这俩人是跟那扯得什么皮,总之听俩人话里话外的意思,兴许是在先前打了个什么赌,而今是周家二少爷输了,正在那和梁布泉扯皮。
梁布泉也不说旁的,把怀里的那块包铜鎏金的腰牌就塞到了周京洋的手里头:“老太爷有人脉,办事果断立正。咱再咋说都是在一个大狱里蹲过的朋友,买卖不成仁义在,您老留过洋,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咱这些个江湖上的散人恐怕是入不了您的法眼。无妨,牌子还给周老太爷吧。爷们还得忙活自个的事,就不打扰您二少爷就寝了!”
说着话,梁布泉朝着左右手下使了个眼色,抹身就要往出走。
苏大福迷迷糊糊地叫人给一把拎起来,又迷迷糊糊地叫人给放了下去,就听那周京洋在后头沉声喊了句:“这牌子你不要了?”
梁布泉头也没回:“不要了,送你了。”
周京洋涩声道:“这可是你花了几十个大子买回来的家伙,说不要就不要了?”
梁布泉又是冷笑了一声:“留着那玩意没用。您周二少爷家里有的是钱,也有的是关系,想必也能自己给这块牌子找来销路。”
周京洋听了这话,方才还高昂的脑袋瓜子一下子就耷拉了下去:“我爹有销路……我没有。”
“怎么着呢?”
梁布泉拄着拐是笑呵呵地转回了身,“你周二少爷是打英国留学回来的,主修的不就是什么他娘的贸易学吗?咋?连块破牌子都贸易不出去?”
周京洋狠狠地咬了下后槽牙:“家里的买卖,不让我过问,你不是知道吗?”
“二少爷啊,话我已经说得很透了。”
梁布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又一瘸一拐地走到了周京洋且近,“我这头是专门走山趟岭子的挖金客,您老又承蒙祖上庇荫,守家在地的有个洗钱的买卖。咱哥俩要是抱团在一起,那指定是金拢金,财生财,日后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是您老这不是瞧不上咱们这些个……额,按你的话叫什么来着?瞧不上咱这些个歪门邪道,封建迷信吗?”
周京洋眯着眼睛,拿眼角夹着梁布泉:“你的钱,真是这么来的?”
“不然呢?”
梁布泉大笑了一声,“抢来的?你当老子是个胡子?”
周京洋瞥了眼梁布泉和他手下腰上的枪杆子,几次欲言又止,还终是把脑袋又给垂了下去。
“枪吗,这玩意我有,你老爹和亲哥哥手里头,也不能没有吧?”
梁布泉说着话就把腰上的响子给解了下来,“走江湖卖把式的五行八作多了去了,咱没啥唱念做打的能耐,也不会啥像模像样的武功。揣着响子是为了防身,还真就没想过去谁家截个细软,抢些个金子……”
他瞟了眼下头那几个拎枪扛炮的人接着道:“但是话说回来,在这年月里,即便是真的落过草,当过土匪,那又能怎么着?红胡子小鼻子一股一股地往咱们这旮跑,咱就得伸脖子等着他们把脚丫子往自己的脑瓜子上头踩?那个绿林好汉放着他娘的好日子不过,要跑上山去当响马啊?那他娘的不都是逼出来的吗?”
“逼出来的?”
周京洋冷哼了一声,“你也说过,江湖里的五行八作多了去了,谁逼着你们杀人放火,抢劫绑票了?混账就是混账,你再美化再怎么说情,那都是混账!”
“哦您这么说我就听明白了!感情说了半天,您是觉着老子是土匪,怕老子给你给绑了票去,这才不跟咱提那合作的事啊……”
梁布泉说着话,把手里的响子照桌上“哐当”那么一拍,“你他娘的还真就说对了,老子打从山东那边出来,干的第一庄买卖,还真他娘的就是胡子!”
这一下子给周京洋和苏大福都下了一大跳,俩人面如黄土般地对视了一眼,随后悄咪咪地缩到了一处,那周京洋毕竟是念过书的人,肚子里头揣了二两墨水,就来了八分的傲骨:“有枪你就了不起啊!有枪就可以为所欲为?你别忘了,我们是个讲法治,讲公理的国家!”
“去他妈的公理吧!”
梁布泉咧着大嘴哈哈大笑,“这地头要是真他娘的讲公理,就不会拿个偷馒头的小毛贼,去冒名顶替个想要暗杀马大帅的他娘的造反派了!我的二少爷,您是在国外呆的久了,把脑瓜子都给呆傻了吗?”
梁布泉把脑袋凑近了周京洋,接着沉声道:“咱们和您不一样,您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您每天发愁的是今儿个应该吃鸡还是吃鱼,您跟咱们哥几个可他娘的不一样。都他娘的骂我们土匪是些个打家劫舍,不务正业的王八羔子。这话咱们倒是认,咱们的确是一群他娘的天打五雷轰的王八羔子。但是你们拍拍胸脯子问问自个,老子守家待业的土地让你们给抢了去,老子们辛辛苦苦种了几辈子的庄稼,还得给你们教一大堆的这税那税,老子不像是你们,生下来就有书念,有学上,老子他娘的除了种地狗屁都不会,那帮王八羔子把地给老子抢了,老子还能干嘛?伸着脖子饿死?还是他娘的讨饭?”
他把手里的铁拐按在地上哆哆直响:“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你他娘的别吃了几年饱饭,就觉得谁都得跟你一样似的吃喝不愁衣食无忧!老子们每天抬眼要想的是今儿个去哪能弄来干粮,官府的那帮王八羔子能不能找着咱山头的去处。老子下山了,还能不能宰几个小鼻子红毛鬼,从他们手里头甭出两个大子来!奶奶个孙子的,好话赖话都让你一个人给说了,你当自己是他娘的老几啊?玩过枪吗,就他娘的满嘴放炮?!”
周京洋让梁布泉机关枪似的几句话就给怼的没了力气,瞧准了后者说话的空档,才总算是能红着脸插上一句嘴:“所以,你的那些个钱,真是你抢来的?”
“干他娘的!”
横在桌上的响子让梁布泉拿起来又放下,这书呆子真是三言两语就能把个大活人给气得团团转,梁布泉咬牙切齿地指了指周京洋的鼻子,随后又涩声道,“跟你他娘的说了多少次了,老子先前是做过土匪,但是老子现在已经不干了!绺子让旁的响马给端了,老子现在就他娘的是个跑山的,明白吗?”
罗圈话说了一遍又一遍,周京洋看似是恍然大悟般地点了点头,随后接着道:“你真的能找到金子?”
“拎起苏大福,咱们走!”
梁布泉这次也不废话,叫上手下真的是抹身就走,“咱不跟个傻子多费口舌,我他娘的也是闲的,这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跑他娘的国外读了两年书,把脑袋瓜子都给读木了,老子刚才说的那些个话,他是一丁点都没往心里去。”
周京洋赶忙是连跑带颠地奔到了梁布泉的边上,一手撑着门框子堵住去路,一手把着梁布泉的龙头铁拐,气喘吁吁道:“我可以和你合作,但是……我还有几个疑问。”
“我想答的已经回答完了,你想问的,你他娘的自己憋着吧!”
梁布泉大手一抬,当即就打掉了周京洋的腕子,“老子没那闲工夫在你这扯皮,就他娘的算是老子瞎了眼,认错了你这个合伙人。”
周京洋大声道:“你既然早就知道跟我谈生意有可能得不到好结果,为啥还要帮我把苏大福救出来?”
“帮你?”
梁布泉冷哼了一声,“您老还真是把自己给当了个宝贝啊,我他娘的是帮你吗?老子是他娘的再帮我自己。过两日老子就要上山了,进山里头老子缺了个向导,这苏大福在你们广西府土生土长,老子是要让他带我进山里去的!”
周京洋在梁布泉后头沉吟了半晌,随后小声道:“你能带我上山吗?”
“啥玩意?”
梁布泉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揉了揉耳朵,接着重复了一遍,“你说啥?你要跟我上山?”
“你不是想要找我们赌坊合作吗?”
周京洋的表情少有的坚定不移,“至少让我看看,你究竟有没有趟岭子掘金的能力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