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报了仇了,老子就要给你们报了仇了!爹娘,老弟,老子就要给你们报了仇了!”
要说恨一个人的力量究竟有多强大,或许咱们难以用一个准确的数量单位加以划分。这王彪打从加入梁布泉一伙人以后,就向来憋着一股火。杀了这群狗日的侵略者,给自己的全家人报了那血海深仇。
其实一个人失去了努力下去的念想,就跟具死尸没什么两样。或许王彪这人打从娘亲和弟弟被土墙砸死的一瞬间,就已经死了。他活下来的动力,除了亲手弄死这些个害得他家破人亡的畜生以外,就再也装不下其它的愿望。死了的恶鬼诚然可怕,但活着的复仇冤魂同样具备着无与伦比的毁灭性和破坏力。
鬼虽可怕,却无形无相,难以对人类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人虽弱小,却血肉俱全,可以为了复仇不择手段。
王彪其实早就盯上了梁布泉腰上的那颗葫芦,在遭遇霍公孙的时候,在遇着杜老四被黄皮子上身的时候,在梁布泉和刘老太太剑拔弩张地准备斗法的时候,这颗酒葫芦,似乎一直都是梁布泉要留到最后的杀招或者底牌。
他从说书的那里听到过,历来江湖中人在和别人斗狠的时候,总会留着独门绝学放到最后使用,这个技能被称作是“撒手锏”。他觉着对于一个常在深山老龄里穿梭的术门中人,那颗葫芦必然就是梁布泉的终极杀招。
所以在梁布泉当初被个日本大头兵险些推进食人菌毯里的时候,这王彪就以救人之名作为掩护,顺手牵羊地偷走了梁布泉的那颗酒葫芦。本以为这最后的杀招会留到几个人发现蟠龙胆的时候,可万万没想到,时下的情况简直是苍天有眼,故意要把那伙日本人的破绽露给他看。
日本人抱着大树没工夫端枪,梁布泉和刘老太太一个被摔断了腿,一个跨在树上自身难保,这简直是天助我也!
任凭梁布泉在下头如何扯着嗓子怪叫,这王彪全似没听见一般,状若疯魔地嘀咕着复仇的大计,“砰”的一声,一把就拔开了葫芦上的塞子。
“我日你个祖宗!”
这是王彪听到的最后一句咆哮,那咆哮声似乎是来自梁布泉……或者是山崎忠义?管他呢,自己在这报得了血海深仇,到时候下了阴曹地府也不至于愧对家里的列祖列宗。
他们懂什么,他们嘴上说着理解老子家破人亡的痛苦……他们什么都不懂,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爹亲娘死在自己面前了吗?他们碰过自己家人已经凉透了的身体吗?他们知道自己亲人的血……是什么味道的吗?
他们……他们根本什么都不懂。
什么叫冷静,什么叫从长计议……那些王八羔子杀了我全家的时候,他们怎么不想想冷静,想想三思而后行?
都去死吧,王八蛋!就算搭着老子的一条命,老子也要把你们全都拉进阎王殿里头,让你给老子的家人跪下磕头说对不起!
一股刺鼻的酸味顺着酒葫芦便直扑向王彪的面门,紧接着他便看到一只灰色的蚂蚁从葫芦里面探头探脑地钻了出来。
“蚂蚁?”
王彪下意识地准备伸手去拍,可这大蚂蚁的反应明显要比他快上许多。
刺鼻的酸味变得更加浓郁,随后树干上,枝条上,甚至于这些大树的叶脉里纷纷钻出了数以万计的黑蚂蚁,那发丝一样纤弱的六条细腿在各种材质的造物上扫出一阵阵让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啃噬声咀嚼声,蚂蚁撕破皮肉的血溅声不绝于耳。这些个没有脑子的蚂蚁无孔不入且分工明确,几乎是眨眼的时间之内便沿着王彪身上所有的空洞鱼贯钻进了他的身体。他甚至还未感觉到疼痛,自己身上的血肉便已经叫那群狂躁的蚂蚁啖尽嗜干,仅存的一颗眼睛,随着残缺不全的头颅轻轻地坠落到地上,又迅速被下面的食人菌毯给消化得一干二净。
他看见梁布泉在发了疯似的敲打着那根树枝拐杖,他的耳朵已经被蚂蚁蛀空,他听不见梁布泉在脸红脖子粗地喊些什么。
他想说句对不起,只可惜自己的脑袋早已和声带分离,那张犹如摆设一般的嘴巴,只能轻轻地翕动着苍白的嘴唇,来表达最后的歉意。
他想流泪,脸颊湿湿的,却不知是泪水还是鲜血……
我报不了仇了,帮帮我,让那帮王八蛋死无葬身之地!
黑云一般的蚂蚁在把王彪吃干抹净了之后,再次化作了一缕黑烟消失在目之所及的地方。似乎就连它们都怕极了地面上的那片绿意正浓的菌丝。梁布泉眼睁睁地看着王彪被自己的一群蚂蚁吃了个干净,他叩击着地面的声音也逐渐由急切变得沉重而缓慢,右腿上撕心裂肺的疼痛让他的全身都在止不住地发抖,他突然感觉自己的胃似乎也因为这种痛苦而发癫一般地抽搐起来,他扔下拐杖,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缩成了一团,抽噎,痛哭……这种难以掩饰的,撕心裂肺的痛苦,被他理解成了丧失一条右腿而引发的现象。
胃液回流,烫得他的喉咙火辣辣地疼。
他匍匐在地上干呕,却只有更多的腥臭味顺着鼻腔倒灌进脑子里。他什么都吐不出来,泪水混杂着粘稠的唾液一滴一滴地砸在地上,他的腿,他的胳膊,他的五脏六腑都在千刀万剐一般地哀嚎。
为什么不听指挥……为什么不能再等一等……
为什么……流血的永远都只有我们的自己人!
他似乎是感觉到了树干上的凝视,红着眼睛缓缓地抬起了脑袋,那树干上隐隐约约地可以辨认,正有一点灰白色的东西附身注视着他。
“滚啊,王八蛋!”
或许是被胃液灼烧过的缘故,梁布泉的嗓子沙哑,“老子不是告诉过你们,别动那个人吗!老子敲过地板了,老子敲过了!”
匍匐在树干上的灰蚂蚁歪了歪脑袋,似乎根本听不懂自己的主人在说什么。
它只知道一个不知死活的陌生人打开了酒葫芦的瓶塞,只知道那个陌生人扬起巴掌想要把自己拍死,他不明白主人的气味里,为什么会夹杂着那么多的仇恨与无奈。
“滚啊!我叫你滚,你听不见吗?”
梁布泉两手扶着树干,浑身颤抖着再次站了起来,又顺势从腰上掏出了那柄鹰嘴匕首,“老子不要你了,不要你们了!趁老子没改变主意,你们最好快点滚蛋……不然,这柄刀子……老子就把你们烧个一干二净!”
“从今往后啊,你就乖乖地跟着我,保你享尽荣华富贵!”
“咱们约法三章啊,没我的命令,不准随便行动;往后到了人多的闹市区,不准随便伤人……”
“哎呦,果然是老子的乖宝!走着,跟老子下沟子享福去咯……”
灰蚂蚁有限的记忆力,正不断地浮现着梁布泉曾经跟它说过的话:“我做错了吗?我的确没有接到他的命令……可是他也没有敲葫芦叫我住手啊……这个人偷走了主人的葫芦,就应该是主人的敌人……我……做错了吗?”
“滚!你们自由了,滚吧,都他娘的给老子滚啊!”
梁布泉手里的鹰嘴匕首呼啸着脱手而出,“夺”的一声钉在了树上,这颗大树立刻便不由分说地朝后轰然倒去。原来那群食人蚁之所以可以从大树的内部现身,无非是因为他们早已蛀空了一整株树干。此刻别说是梁布泉手里的飞刀,就连一个三岁顽童轻轻一推,都可以将这株已经没了心的空虚大树给顺势推倒。
灰蚂蚁似乎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再次深深地凝望了梁布泉一眼,从肋下猛然生出两片薄如蝉翼的翅膀,转身便飞向了天空。
人在一些时间里,总是需要把错误归结于他人,才能换得自己良心上的些许安慰。
如果我能再小心一点,如果我不把这个酒葫芦摆得如此明显,不叫那佛爷有机可乘……兴许他就不会死,我也不会赶走这只向来忠心耿耿的蚂蚁……
单刀上面站着梁布泉身上的黑血,这一刀正中了树干以后,刀身与梁布泉腕口相连的鱼线像,自然也布满了粘稠且似乎永远都不会干涸的黑血。
梁布泉勾起小指,在鱼线上轻轻地抑弹,其上的万点黑血立刻向着四面八方飞溅而去,地上的菌丝仿佛是老鼠见了猫,竟然齐齐地发出了“吱吱”的惨叫,迅速以鱼线为心,向着四面八方让出了一条通路。
前者的腕子微翻,将那尖刀收入手中,又按照刚才的方式,把尖刀全数钉在了那挂着活人的几棵树上,看见这群天杀的入侵者一个个如蒙大赦般地下了地,梁布泉心思里的杀念却越来越深。
这是梁布泉第二次这么希望能快点把眼前的人抽筋扒皮千刀万剐,但是他还要等……等山崎忠义带着他们找到蟠龙胆,他一定要把这畜生活撕了不可,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佛爷,你的仇交给我了……老子不会让你白死的。
这群小鬼子有一个算一个,我定会给他们打着包送到森罗殿上给你们赔罪,他们欠咱们的血债,老子一定要让他们千倍百倍地还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