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大洋在当时可不是个小数目。
光绪帝驾崩,宣统皇帝登基的时候才刚刚三岁。家国动荡,物价不稳,让钱币的价值也变得忽高忽低。
一个普通的工薪阶层,一个月的收入从两个大洋到八个大洋不等,上至大学教授校长,一个月的工资最多也就三百个大洋。按现在的购买力来看,一枚现大洋最少也在三百块到五百块左右。
十万大洋,那就相当于现在三千多万的人民币。
梁布泉从小到大,哪见过这么多实打实的真金白银?嘴丫子都给咧到耳朵后了,那哈喇子擦了流,流了又擦,活像是村头烧坏了脑袋的王二傻。
穷了这些年,没想到还没入关呢,就捡了这么个大漏。想着甩了他,嫁去了外省的青梅竹马,那心里头可别提有多解气了:“汪家玉你看没看着,这他妈是多少钱!当年你们家看老子我没出息,一门心思地要往外省嫁,现在老子发财了,悔掉你们的大板牙!”
关于这些钱怎么分配,其实梁布泉想得很简单。
三个人对于这次抬宝都出过力,阵是他布的,虫尸是张洪山插住的,危险是赵友忠化解的,那就一分三份,张洪山受的惊吓多,剩下的那点大洋就多分给他点,这样不偏不向,对谁都公平。
他本以为自己这么办事,就已经够大气的了。可谁料赵友忠的一句话,险些没让他背过气去。
那老瞎子轻描淡写地拍着几口大箱子,绕到那堆烧成了灰的虫尸旁边,一把抄起了躺在地上的鹰嘴匕首。随后一边把刀收进怀里,一面盯着张洪山,淡淡地说道:“这几箱现大洋都给你了,我们一分不要。”
“啥玩意?老子吭哧瘪肚地忙活了一溜十三遭,险些把命都搭在这里头,你说啥?一分不要?”
没等梁布泉急眼呢,张洪山先不干了,老脸涨的像是酱猪蹄:“老瞎子,你啥意思?”
赵友忠挑了挑眉毛:“没啥意思,箱子里头是一万还是三千,都是你张洪山的,就这意思。”
“干啥玩意把这几箱子钱都给我?”
张洪山瞪着双牛眼,一把从后腰上解出那杆盒子炮,“因为这个?”
“是,也不是。”
赵友忠眯缝着眼睛,一副深不可测的架势,“我就是觉得,这几箱现大洋,你拿着,比我们拿着要有用得多。”
“你把咱给当成什么人了!”
张洪山气得差点把那杆盒子炮给摔在地上,可一来担心子弹无眼,害怕擦枪走火;二来也的确宝贝这杆好枪,舍不得摔,急得是直抓头皮,“咱是跟山上的胡子拜过把子,但咱也不是个见了点横财就要窝里反,打杀朋友的主。”
“小的时候咱就听说书的先生讲过,那叫啥玩意来着……啊对,叫盗亦有道!老子倒是不敢跟水泊梁山上的那些英雄好汉相提并论,但是见财起意的这种恶心事,咱办不出来!你要是觉得我张洪山还算个顶天立地的老爷们,这钱咱们就该怎么分怎么分,我拿小的,你们拿大的都行。一分不拿,那就是看不起老子!”
难得他张洪山拎得清是非对错,梁布泉的心里头才刚刚升起一点希望,就又叫赵友忠的话给泼了个透心凉:“巧了!老头子我,也是个说一不二的主。这些钱,老头子说不要,就不要,你要是硬要塞给我们爷俩,那不如现在就给我们崩咯!”
梁布泉就是个纸糊的泥捏的软蛋,到了这时候也不能再闷着不吭声了,更何况他根本也不是那种脾气。
赵友忠打小把他拉扯到大,供他吃穿教他本事,不是亲爹却胜似亲爹,这不假。
但是这七箱现大洋,是梁布泉拼了命才抬出来的宝贝,那老头连商量都没商量,就转手把这些真金白银拱手送了别人,他心里头怎么能过得去这个坎?当即把脖子一梗,咬牙切齿道:“你不要,我要!”
谁料赵友忠也把眼珠子一瞪:“这里头有你说话的份吗?”
“有我出力的份,就有我说话的份!”
梁布泉也是给气到了份上,“老子我差点因为这几箱大洋没了命,凭啥到头来一分都落不着?你愿意做顺水人情,你清高,那是你的事,老子我就是掉钱眼里了,老子拿自己该得的那一份,你凭啥也拦着?”
“凭啥?”
赵友忠冷哼了一声,这时候也不瞎了,拎着梁布泉的耳朵,就把他给拽到了五口箱子旁边,“是老子让你差点没了命的?是老子逼着你进宅子的?是老子强迫你非要过那个垂花门,跟里头的活尸斗法的?你说这五箱大洋是你该得的,那我问问你,这五箱子真金白银,有一分是你拿血汗赚来的吗,这箱子里头有一分钱跟你有关系吗?”
梁布泉让赵友忠扯得龇牙咧嘴,可依旧像是头倔驴一样梗着脖子:“道是你带的,路是你指的,宝贝是老子出力抬的,老子出了力,那这钱就跟老子有关系。”
赵友忠冷笑:“猫腰捡钱还算出力呢,那这钱也和你有关系?”
梁布泉眉毛一挑:“对,老子看见老子捡,落了老子的腰包,就是老子的钱!”
谁料赵友忠对着梁布泉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就你这脑袋瓜子,以后还咋在江湖上混,趁早回家种地去吧!”
见过因为分赃不均打起来的,还没见过因为让钱而动起手的。
张洪山毕竟是个外人,在旁边看着,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急得又开始“刷刷”地挠着自己的头皮:“哎!哎不是你爷俩这是干啥呢,咋还动手了呢?君子动口不动手,有话好好说啊!”
他自己也不寻思寻思,自己一个专门动手的胡子,这时候反倒劝起旁人别动手来了。
赵友忠打得起劲,梁布泉也不敢还手,仗着自己年轻力壮眼神好,跟个猴子似的在内院里头上窜下跳地逃命:“张大哥,你说他是不是老糊涂了,老子该得的钱,他凭啥不让老子拿!”
“还他娘的说这是你该得的钱!”
赵友忠气得把手里那根要饭竿子都给扔了,可没奈何他的眼神不好,梁布泉明明站在大东边,他把竿子给扔到了大南边,“这他娘的是横财,横财就没有该是谁的这一说!你他娘的三钱的命,扛得起这么多横财吗!”
又是三钱的命?
三个人在进宅子之前,张洪山就听他念叨过这么一句,现在重新听到这句口卦,难免再次追问一通。
赵友忠还是顾左右而言他,反倒是把横财的门道,和一种南方常见的偏门邪术给叨咕了一遍。
说是早先南越一带,流行一种配阴婚的邪法。常理来讲的阴魂婚冥婚,需要夫妻双方不在人世,靠神婆说媒,兴嫁娶之事。可是南越国这边,还有一种邪门术法,可以用活人给死人婚配,靠的就是别人见钱眼开的心思。
他们通常会把施过术法的钱币财宝,随手丢在人流密集的路头道边,行里将之称为“聘礼”。
谁捡了钱,谁就是接了聘礼,认可了这门婚事,不出三日,定有血光之灾;更有甚者是用这施过术法的财宝,来和捡钱的财迷交换必死的命格。正所谓“阴人下聘道旁礼,阳人入囊买命财”,命数够硬的人,能扛得起这买命钱的凶煞,对他而言自然是添彩进宝的好事。可是福运薄弱,命数单薄的家伙,兴许刚把这钱装进腰包,转瞬就会迎来杀身之祸。
张洪山听得头皮一麻,缩着脖子问道:“所以,这五箱大洋……是买命钱?”
赵友忠摇了摇头:“不是买命钱,是烫手的钱。”
两个小伙子都被说得一愣:“烫手?啥意思?”
“所有的横财,都是拿命数换的。”
赵友忠又拍了拍身边的一口大箱子,抬眼又把手指头直勾勾地指向张洪山旁边的门板。张洪山知道,这老瞎头兴许是要跟自己说话,鬼鬼祟祟地朝着他手指的方向挪了两步。
瞎老头皱了皱眉,也没在这件事上纠结,笑眯眯地问道:“刚才看见我跟那小兔崽子布阵烧尸,是不是觉得特刺激,特神奇?”
张洪山点头如啄米,后来想到了,这老头眼神不好,赶紧补了句:“嗯。”
赵友忠的笑意更深:“你想学吗?”
张洪山的眼珠子冒光,想都没想就回到:“想学。”
“但是我不教你。”
赵友忠干脆抬屁股坐到了箱子上,“老话说得好啊,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这人是天生的凶煞命,老头子在来的时候看过你的面相。天庭旁插龙角骨,一道红霞染印堂,如果你命里恰好有七杀入宫,做官必然横扫六合,为将则定当拜官封侯。命格面相够凶,横财阴煞也不敢动你。所以呢……老头子和小崽子扛不起这份横财,你也端不起老头子的这个饭碗。”
什么叫龙角骨,哪个叫七杀入宫,他张洪山可能听不明白,但是他品得出来,这老头的身份肯定不一般。再想想插死虫尸之前,梁布泉曾经扔给他的那柄鹰嘴匕首,从分量到做工,绝对不是民间巧匠能够达成的手艺。
莫非这老家伙,在朝廷里面也有熟人?
不论如何,张洪山知道,这回他是真遇上活神仙了,连忙磕头如捣蒜,期盼着能被赵友忠给指一条明路。
赵友忠倒是也不卖弄,就只是淡淡地扔给他一句话:“这几箱钱,是你招兵买马的本钱,是去山里头做虎,还是到天上当龙,你自己掂量。”
说着话,他又伸手招呼起一旁的梁布泉来:“别跟这傻站着了,把我的盲杖还给我!他有他的命,你有你的命……老子我的一身本事可都教给你了,未来活成什么样,老头子我对他说的话,得再跟你说一遍。是想做地上的虫,还是做天上的龙,你得自己掂量。”
梁布泉让赵友忠几句话给对付得云山雾罩,挠着后脑勺嘀咕道:“我……我当然是……”
“别他娘的给老子瞎许愿,命是你自己的,想咋活是你的事。”
赵友忠说着话,又开始翻起了他的大眼皮子,“你也不用觉得没了那几箱子大洋可惜,十万大洋,那他娘的算个屁!”
听到钱,梁布泉的眼睛又亮了:“啥意思?十万大洋都不算钱了?”
赵友忠只是笑笑,对梁布泉的问题不置可否,却又一脸阴沉地回过头,最后看了眼那座大宅子。
“蛇王过境,老宅养尸,三尸虫……还没等到东北,就他娘的这么不太平,难不成是哪个狗日的想要翻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