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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露一手

寻金铁卷 香煎带鱼 6205 2024-02-27 20:32

  前头咱也说过,冯三爷在观音山的地界里头,虽然算不上个什么响当当的巨匪,但是他这绺子的规模,也绝对不是寻常的小胡子能比得上的。

  好比威虎山上有个“座山雕”,鲁南有个“刘黑七”,辽西巨匪叫“杜立三”一样,历来在江湖上闯荡的土匪头子,都乐意给自己起个响当当的名号。一来叫起来威风八面,二来也是为了隐藏身份,免得清军找到家里,漏了底气。

  冯三爷因为打小营养跟不上去,落了个二十来岁就开始秃顶的毛病,后来干脆给自己刮了个溜光水滑的大秃瓢。朗日晴空的时候,在太阳底下一走,他那秃脑瓜子跟个珍珠似的闪闪发光,就给自己起了个【佛顶珠】的绰号。

  后来听说佛顶珠是一种盆栽的俗名,听上去太像娘们,所以他又把“珠”字,改成了“光”字,改名叫自己【佛顶光】。

  【佛顶光】的绺子里有两百多号弟兄,在他所盘踞下的东山,大小屋宇没有一百,也有八十。里头是有男有女,有小无老。绺子外围层林环绕不说,作为防御工事的围墙也有两米来高,安置在绺子中央的岗哨瞭望塔更是不计其数。巡逻的侦查的一炷香一换班岗,一天好几班的倒,俨然是一副小城寨的模样。

  按说在这样的警戒之下,哪怕是一条土狗都甭想从绺子外头钻进来。里面的孩子,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呢?

  赶等梁布泉收拾利索,跟着杜老四一起到了那女人家里的时候,正巧看见那女人对着一群男人训话。

  站在最前头的足足比那个女人高了两三个脑袋,应该是领头放哨的。

  寸头,臂长腿短,大眼睛,在胡子窝里,这男人算得上是俊俏的一号。

  几十号大老爷们,臊眉耷眼地擎着女人的骂,竟然没一个敢还嘴的,活像是战败了的公鸡斗输了的土狗。在他们周遭围了一群女人,叽叽喳喳议论纷纷,却只敢小声的嘀咕,没一个大声说话的。

  这群人离得老远就看见杜老四风风火火地往这赶,也不知是谁说了句:“四爷来了!”

  众人立马像是苍蝇见了粑粑一样地涌了过来,梁布泉留意到,这里头还有几个十一二岁的半大小子,腰上别着拿木头做的盒子炮,看来是有样学样,学着老子当土匪。

  大当家的不在,炮头就成了绺子里的主心骨。

  见着自己这么受拥护,杜老四嘴上不说,心里倒是受用,红着个老脸朝着众人扯脖子大喊:“他娘的,看什么热闹呢在这!赶紧回家,赶紧的!”

  说完了话,他还不忘朝着那几个半大小伙子,宠溺地一人踢了一脚。

  “四爷,您可得好好给说道说道了,这都几回了?”

  “可不是咋的?前阵子郭二奎他家孩子刚整丢,丢的那个还没找着呢,钱二嫂家的孩子又没影了!”

  “大当家的护犊子,你可不能也这样了!哪个孩子不是娘的心头肉,你们是没生过孩子,你们哪能知道孩子丢了……”

  众人显然没有离开的意思,围着杜老四七嘴八舌的诉上了苦。

  杜老四是个纸包硫磺一点就着的性子,众人给他嚷烦了,他拽出腰上的盒子炮,对着天空就放了两枪:“都他娘的给老子把嘴给闭了!”

  两枪下去,就好比在沸水锅里倒了盆凉水,众人一下子就灭火了。

  “说不听你们了是不是?当他娘的这是哪?这有你们说话的份吗?翻天了都!娘了个炮仗的,谁再她娘的跟老子扯皮,老子一枪崩了他!”

  一个半大孩子藏在人堆里,偷偷摸摸地用自己的木头枪对着杜老四比划,让眼尖的杜老四抓了个现行,一把抢过孩子手里的枪,扔在地上踩了个粉碎,“都麻溜给老子滚回去,他娘的,给脸不要脸!”

  杜老四眼珠子一瞪,活像是要吃人一样。众人眼见这个红胡子叫自己给惹毛了,全都自觉地做鸟兽散,悄咪咪地溜回家里去了。只剩下那个手枪被踩碎的男孩,还在那狠叨叨地瞪着杜老四,眼神也像是要吃人一样。

  梁布泉暗叫了一声不好。

  杜老四是个什么人?那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这孩子敢用那种眼神瞪着他,那不和找死一样吗?

  刚要扯开话题,把孩子带走,杜老四却扯着破锣嗓子大笑起来:“娘了个炮仗的,小兔崽子,你瞪着爷爷我干啥?”

  “你把老子的枪给弄坏了!”

  小崽子的眼神依旧像是要吃人,“你得赔老子一个!”

  “哈哈哈……你他娘的想让四爷怎么赔?”

  杜老四又把腰上的盒子炮拽了出来,在小崽子面前晃了两晃,“想要这个?”

  正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崽子会打洞。这小崽子生在土匪窝,打小就是一身的匪气。看见那杆枪,避也不避,躲也不躲,反倒狠叨叨地点了点头。

  “操他娘的,是块料!”

  杜老四张开蒲扇似的大手,对着小崽子的脑袋摸了一把,“等你长大了跟着老子混,老子给你枪使!”

  说着话,他还不忘照着那小崽子的屁股狠踹了一脚:“现在赶紧滚回家去,别他娘的耽误老子办正事!”

  小崽子让杜老四踹得一趔趄,眼神还是狠叨叨地剜着杜老四:“你给老子等着,等老子以后肯定插了你!”

  “行,四爷等着你!”

  那小子说完话就跑,留下杜老四对着他的背影扬了扬眉毛,“娘了个巴子的,这他妈狼崽子,还挺有意思!”

  众人散去,那几个擎着骂的胡子依旧像是木人站桩一样擎着骂。

  钱二嫂生的标志:大眼睛小鼻子,梳着个齐耳的短发,穿着件红底白花的小褂子;衣服扣子虽说扣上了,但是领口上的那两个蒜瓣扣子将挂未挂,将扣未扣,半遮半掩的,露出下面白生生的皮肉若隐若现。梁布泉这个初入江湖,还未经人事愣头青,一时之间竟然看得出了神。

  要说最了解男人的,还得是男人自己。

  还不等他浮想联翩呢,后脑勺就挨了杜老四狠狠地一巴掌。

  “娘了个巴子的,把你的那点花花心思收一收,这娘们可不是你能照量的!”

  按杜老四的话说,眼下正在挨骂的人名叫金得海,是绺子里的水香头头,专管设卡放哨。他在绺子里的脾气,不比杜老四好上多少,招子亮,管子直,百米开外就能崩掉别人的耳朵。而且论起心狠手黑,也比得上专门严刑拷打肉票的秧子房掌柜。

  之所以金得海能一声不吭地在这受个老娘们的气,一方面的确是于心有愧,更重要的一方面,则是因为眼下这个娘们,是他们已经亡故的二哥留在绺子里头唯一的亲人。

  “就是死在九里庄的那个?”

  梁布泉瞥了眼金得海,小声嘀咕道。

  “对!钱二嫂从十四岁的开始就跟着二哥出来闯,那是长在二哥心尖上的人。咱们二哥是为了掩护大当家的撤退才……娘了个巴子的,还没给二哥报上仇呢,又把他儿子给看丢了!”

  杜老四把牙根子咬得咯嘣直响,“这金得海也是个扒子,当家的给了他五六十号子人,他娘的连个娃娃都看不住……”

  “老四!”

  听见钱二嫂叫他,杜老四那膀大腰圆的体格子,竟然给吓得略微一哆嗦,“我他娘的没找你,你自己倒是送上来了啊?”

  她的一言一行说话的气派,和那张人畜无害出水芙蓉一样的脸蛋截然不同。

  这个在绺子里被尊为“二嫂”的女人,看起来也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一开口却俨然一副久经沙场的老江湖的模样。

  她插着个小腰,一步三晃地走到杜老四身边,拿手指头死命地怼着杜老四的胸口,冷笑着道:“你拿个响子,在老娘家门口装什么犊子?不是说召集弟兄找人吗?人呢?”

  “我……二嫂,你听我说……”

  不等杜老四说完话,钱二嫂又抱着膀挑着眉,一脸不屑地瞥了梁布泉一眼:“生面孔?外码子的?”

  “外码子”指的是还没靠窑入伙的外人,梁布泉多少也明白点这里面的门道,看了眼杜老四,随后挺了挺腰杆子:“刚醒,还没拜过山门,咱是自己人。”

  “哦!我想起来了,前两天让大当家的拉回来的那个!”

  钱二嫂冷哼了一声,“听说你们是爷们两个靠窑入伙,咋没见着那个老的呢?”

  听出来钱二嫂语气当中的火药味,杜老四立马想要把话题扯开:“嫂子,我觉着……拉家常啥时候都行,咱现在还是找人最要紧吧?”

  钱老二从前在绺子里干的就是军师的活计,现在冯三爷把赵老瞎子请来,明显是顶了钱老二的位置。别人兴许不会在意,但是钱二嫂前脚刚死了男人,后脚又丢了孩子,她咋能不往心里去呢?

  杜老四心里头也有数,寻思了一会,接着补充道:“你看啊,小崽子现在还没有消息,想必那个偷孩子的应当还没走出咱们绺子。我已经吩咐下面的弟兄在绺子里找了,实在不行,我跟老金再领一票弟兄出去找找。”

  “出去找找……”

  钱二嫂冷笑道,“孩子在窝里都能让人顺走了,我还怎么相信你们?要是你们找不着呢?”

  “找不着,咱们就家法伺候!”

  杜老四咬了咬牙,恨声道,“大当家的再有个三两天就能回来,到时候让他知道了这事,我们也跑不了。要是找不着咱家崽子,你就插了我!”

  这时候金得海也带着那票兄弟过来了,依旧是臊眉耷眼,领着十几个汉子瓮声瓮气地应道:“算我们一个,找不着孩子,你就把我们都插了。”

  梁布泉在旁边看得是一声没吭,心里头却犯起了嘀咕:孩子丢了,最着急的不该是他的亲娘吗?

  然而这个钱二嫂吆五喝六地把胡子们骂了一圈,还在话里话外噎了他们爷俩一道,偏偏没有找孩子的意思。

  这他娘的不是疯狗咬乌龟,干打雷不下雨吗?

  仗着自己“嗅风摘金手”的本事,他原打算抬鼻子闻闻钱二嫂身上的气息。可等他刚刚探出脖子,钱二嫂就好像早有预料的一样,身子猛然向后一仰,反手“啪”一的巴掌扇在梁布泉的脸上。

  “日你八辈祖宗,瞎了你的狗眼了!”

  这一把掌,扇得梁布泉是七荤八素,钱二嫂扯着脖子就开始骂娘,“猪狗不如的东西,揩油占便宜占到老娘身上了!我看你他娘的是活够了!”

  说着话,钱二嫂一把从杜老四的腰上拽出了那杆盒子炮。“咔哒”一声拉开保险,一杆乌漆嘛黑的枪管子,顺势就抵在了梁布泉的脑门上。

  周遭的胡子全都拿怪异的眼神瞅着梁布泉,就连杜老四都红这个老脸,朝着钱二嫂的方向退了半步。

  那女人狠叨叨地问:“你他娘的干啥呢?”

  杜老四也跟着应和:“是啊兄弟,你这是干啥啊?不是跟你说了……”

  “老子闻闻味,没别的。”

  钱二嫂丢孩子的这事,从始至终都透着份诡异。

  他原想着可能是山里的什么邪祟野兽,披着人皮摸进绺子里头伤人。但是钱二嫂的反应,太过反常了。

  孩子丢了,她嘴上着急,可是从没见她找过;自己刚要做出闻的动作,她立马就有了反应,好像时时刻刻都在提防着他一样。

  他们前脚刚进绺子,后脚这里头就开始丢孩子。

  他没在这绺子里头呆过太长时间,不明白他们胡子之间亲疏远近的关系门道。单论他看在眼里的一桩桩一件件怪事,钱二嫂身上的嫌疑都实在太大了。

  这娘们可能自打一开始就准备给梁布泉爷俩下套,从穿衣服不把扣子给系好咯就能看得出来。在江湖上,欺负嫂子历来为人所不齿,钱二嫂仗着自己刚死了男人的身份,要是真拿这事来压梁布泉一头,他还真没什么办法。

  但是梁布泉这小二十年也不是白混的,没进过绺子,但也算跟着赵友忠混过江湖。

  赵友忠才刚刚帮着冯三爷找着金种,这头正准备帮忙应付清兵和九里庄的人过来砸窑,梁布泉要真是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这里头,整个绺子的人都没法和那瞎老头交代。

  他们倒是能一不做二不休地把那个瞎老头灭了;可是术门里的道道,只有术门里的人明白,瞎老头如果真死了,九里庄的人打过来,他们咋办?

  只能等死。

  就是冲着赵友忠的面子,钱二嫂也不敢随随便便开枪。

  梁布泉就是吃定了钱二嫂的这一点,枪管子都顶到脑门子上了,他非但不怕,还有信心能叫这娘们吃不了兜着走。

  杀人他不行,但是谣门无赖那一套,可没人比得过他。

  钱二嫂一听他说“闻闻味”,立马就变了脸色,气得是连连点头:“好啊,你们听见了吧?娘了个巴子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欺负我一个寡妇!老娘这就崩了你,看看大当家的能怎么说!”

  “不想找孩子,你就开枪!反正死在兵爷手里是个死,落自己弟兄手里,让他们给插了也是个死!”

  梁布泉把脑袋一横,抬手握住枪管子,还把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就是苦了那小娃娃,当娘的不急着找,反倒满绺子放炮杀人。”

  “你以为老娘不敢?”

  钱二嫂刚要开枪,杜老四在边上一把给她的胳膊抱住了,作势就要抢她手里的枪:“等会嫂子,你问明白了在开枪也不迟,先等会!”

  奈何钱二嫂好像打定了主意想要弄死梁布泉,杜老四夺枪不成,就只能先按着她的胳膊,转过脸来又问梁布泉:“你能找着小崽子?”

  “都说绺子里头的全是些个义薄云天的好汉,我本寻思进了绺子就是自家兄弟,想要伸伸手,帮帮忙。你们不在乎,那老子倒是省事了!”

  梁布泉话里话外的意思都透着股“这帮胡子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自己是猴子不急太监急,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也不理会杜老四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的苦楚,依旧握着那个枪管,梗着脖子,“赶紧开枪,今天你们不打死我都不行!回头让我家那瞎老头看看,什么叫他娘的绿林好汉,什么叫他娘的草莽英雄!布什么阵,下什么套啊?今天崩了我,转天崩了他,落得一句好话吗?九里庄的来了,全都得下来给老子陪葬,让这帮王八犊子死光了得了!”

  哪有人是真的不怕死啊?

  一听见这话,胡子们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

  这个赔上笑脸:“都自家兄弟,干啥喊打喊杀啊!”

  那个说上了好话:“可不是咋的,我就知道,这里头肯定是有误会啊!”

  杜老四红着个老脸又把嘴给裂开了:“老弟啊,别置气啊……那个啥……咱有话好好说行不?”

  这一帮杀人不眨眼的魔王,是随随便便受人威胁的主吗?梁布泉知道,这时候要不拿出点什么真章的本事,肯定过不了关。

  万幸是跟在赵友忠手下混了这些年,他不单练就了一只嗅风摘金的狗鼻子;陷阱阵法,机巧奇门也是他这一门里面的必备功课。这种从洋人手里弄来的盒子炮,他虽然没用过,但是看上一眼就能大概摸出里头的路数。

  梁布泉一直握着那杆盒子炮的枪管子,为的就是给这群胡子来个下马威。

  就在杜老四夺枪不成的那会,他已经悄咪咪地把那枪杆子从头到尾摸了个遍。这会只见他小指一勾,那杆闪着乌光的盒子炮,立刻碎成了一地的零件。

  那帮胡子立马就傻了。

  梁布泉顶着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钱二嫂,抬手把枪管子扔在地上,冷笑着拍了拍手:“你能不能崩了老子,不是你说了算,是老子自己说了算,明白吗?”

  钱二嫂这回也知道自己是碰着茬子了,咬牙切齿道:“那你闻出啥了吗?”

  “我闻出啥了,跟你没关系,等着接孩子就行了。”

  梁布泉说着话,转身就走,“一天之内,把孩子给你送回来!四哥,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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