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钱恩义的苦衷究竟是什么,马士图从始至终都未再言明。
那时的华夏神州四处都被炮火侵蚀,带着这么一只队伍,从祖国的最北边走到最南边所要遇到的阻力可想而知。不过应了那句老话,叫“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手上的人马多虽然对应的开销也会成比增长,可在这种战火纷飞的年月,有了这么一大批人的保护,也不至于说会随随便便地丢了性命。
人手多所面临的最大的问题无非是钱,可对于现在的梁布泉而言,他最不缺的东西,恰好也是钱。
出了大帅府,梁布泉就给这群士兵每个人都换了身衣服,另外还雇了几辆马车。毕竟此习行山高路远,兵卒们手里的枪械不能时时刻刻带在身上,需要有个差不多的地方安置。赶车的马夫让他给换成了自己人。在这方天地下,什么东西都披着张人皮,梁布泉先前实在叫人给坑得太狠了,旁人信不得,还不如让自己手底下的人辛苦点,大不了就是多吃一两个肘子的事。
这其中路上遇了什么样的匪,水里碰见了什么样的鱼都不在话下。几个人一路向南兜兜转转地走了能有大半年,才算是到了广西境内。入了境以后,顶五色旗,戴大盖帽的军阀兵匪明显是增多了不少,守卡的士兵一个筛着一个往城里进,梁布泉早已司空见惯般地把银子给捏到了手里头。
临出奉天府的时候,他就在帅府的钱庄里把兜里剩下的那些个金豆子给换成了民国时候的统一货币,一共是银元整整两箱,银角一箱,还余富下来三十两雪花白银。当年的银子不比今日,现在的银子是不值钱了,可换到古代,一两银子就足够个普普通通的三口之家活上整整一年。
换来了这三十两纹银不是为了花的,从东北到广西一路上经过的卡口站点太多,过了小站可能十几个银元银角还能应付,可想是这种大城市的哨卡,没有二三十个银元别想让他们放行。银元搁在箱子里头实在太碍眼,万一再打点关系的时候叫那伙守卡的士官给瞧见,那过路费恐怕就不是几个银元能摆平的事了。
可是文银元宝不一样,即便是货币起伏波动极大的民国年间,这些个银子也是绝无仅有的硬通货。一个哨卡,最多甩出一两银子,那守卡的士官就得屁颠屁颠地给你放行,有些个懂的来事的,知道这是来了个大财主,甚至还会专门古人在鞍前马后给你疏散交通,擦车喂马。
常言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可半点不假。
有钱了你就是爷,是他们的亲祖宗,没钱甭说是鬼了,你就连条狗都不如。
车行半道就停了,梁布泉也知道这守卡的士官应该是检查到他们这个车队了,当即是掀开帘子从车后头翻了出去,陪着笑脸往那士官的手里头塞了一两银子:“爷,咱们是外省过来做买卖的……小小心意,您先收下。”
守卡的是个黑不溜秋的小个子,甭看他个子小,看人的气势足有一丈二那么高,扬着个脑袋拿鼻孔看路,也不理梁布泉。
反正你给我钱我就收着,而且是坚决也不藏着掖着,拿手掂了掂那银子的分量,一边摆弄着纹银,一边绕着马车算是走起来了:“做买卖的……打哪来啊?”
梁布泉屁颠屁颠地跟在小黑子的后头,心说这家伙不好对付啊,一两银子都蒙不上他的眼睛?
一摸兜,这兜里头还剩下不到十两纹银,十万大山近在咫尺,要是把钱都拿出来给他,倒也不是不可以。可就怕这小黑子是个人心不足蛇吞象的主,给了他十两,他又要二十两。就只能是硬着头皮尝试着探他的口风:“军爷,咱都是打湖南那边过来的,车里边装的是咱拉的货,准备接着咱们的地界赚点小钱……等小民赚上钱了,一定忘不了军爷您的大恩大德。”
“湖南来的?”
小黑子打鼻孔里头哼了一声,用马鞭拨开头车里的帘子,立马就看见了里头码放整齐的几口大箱子,贾镜跟三两个粗麻短褐的男人稀稀拉拉地坐在响子上头,跟他的眼神对视,皆是客客气气地冲着他点了点头。
小黑子就这么挑着门帘,歪着脑袋打量梁布泉:“听口音,你不像是湖南人啊?”
梁布泉接着赔笑:“祖上是湖南人,但咱是在山东长大。现在到岁数了,早就认祖归宗了。湖南的山水好,货品还多,就想着回家里做点小本生意赚钱娶媳妇。”
“小本生意?”
小黑子看着手里头的一两纹银,邪笑着勾起了嘴角,“这一两银子你说那就拿……可不像是只做小本生意的人啊。”
但凡守卡的卫兵,只要给了钱,从来都没有问得这么细的。梁布泉知道这回算是碰上了茬子,心里头猛得一沉:走到河边发现网破了,真他娘的晦气!这守卡的不是吃不饱的猪,是他娘的喂不熟的狗。
赶头车的士兵已经悄咪咪地把手给搭到了后腰上头,多亏了梁布泉的眼睛尖,赶紧用铁拐在地上重重地杵了两下,又朝着四面八方使了个眼色。意思说:这满城都是他们的人,在这地方动手那不就和找死一样吗?
赶头车的识时务地又把手给缩了回去,这时候小黑子又说话了。
他侧着脑袋似笑非笑地盯着梁布泉的眼睛,淡淡道:“跟你说话呢,你做的是什么小买卖啊,能赚这老些钱?跟军爷说说,让军爷也发发财!”
“啊……”
梁布泉搓着手夹着拐,是一瘸一拐地走到了马车的跟前,“药材生意,铁皮石斛您听过吧,咱们湖南那个地界就专门产这东西。”
“哦……卖药的,怪不得。”
小黑子静静地放下了马鞭,又闲庭信步地走到了第二辆马车旁边,“这也是你的车?”
梁布泉连连点头:“是,这两年药材吃紧,车里头装的都是些个常见的中草药,不多顾点车,咱扛不动。”
“所以你来咱们这,不光是卖药,还要到山上采点药咯?”
“正是正是!”
小黑子又是微微一笑:“上山采药,还得带着娘们?”
梁布泉:“那娘们是我媳妇,女人心细,能帮咱记个账,算算一天都挖了多少东西的。”
“行吧,看你大老远过来,军爷也不想难为你……”
小黑子说着话,用马鞭轻轻敲了敲第二辆马车的车邦子,“把里头的东西抬出来给军爷掌掌眼,爷就查你这一辆车,没毛病就放你进去。”
梁布泉的心里头又是狠狠地一翻个。
他离开奉天府,总共租了三辆马车,三辆马车里统共装了十五口大木箱子,每辆车里头都让他把钱财枪械还有一些个掩人耳目用的中草药给分散了进去。这样每辆车里都能清晰地闻见药香和土腥味,也方便自己编瞎话骗人。
可历来遇见的哨卡,最多也只是抽检马车上的任意一口箱子,像是小黑子这样每口箱子都要检查一遍的,他是碰都没碰上过。可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不依着小黑子的话去做,反倒更是让人起疑,梁布泉就立马招呼着伙计下车帮忙:“来,官爷既然发话了,那咱就往下搬吧,别累着了官爷的身体!”
他说着话又是一步抢在了小黑子前头跳进了马车,这剩下的几两银子不能给了,这时候给钱,反倒是更让人觉得怀疑。
小黑子又用马鞭“邦邦邦”地敲上了马车:“哎,你先下来!用不着你们搬……来,先下来!”
依着小黑子的意思,梁布泉乖乖地从车上翻了下来。
“呦呵,瘸了条腿伸手还这么好呢?我看你是练过啊!”
小黑子似笑非笑地撇了梁布泉一眼,随后对着外围的一群士兵又摆了摆手,“咱就是干这个的,不知道你们在别处都是咋安排的啊,来了我们府里,检查的事就得依着我们办。咱手下的这批人不是泥巴捏的,都有膀子力气,来,替他们搬!”
车上的五口箱子一个接一个地叫人给抬了下去,梁布泉把手里的龙头拐都给捏得吱吱直响。
就看见一个小兵悄悄地跑到小黑子旁边,伏在他的耳朵上,悄咪咪地不知道说了啥事。总之那小黑子的脸上,却是满满地显出了笑容。
他静静地把头歪向梁布泉,拿马鞭点指着这五口箱子:“这里头撞的是药?”
梁布泉握紧了龙头拐,没摇头,也没点头。
“那可就奇了怪了……”
小黑子从腰上缓缓地拔出马刀,闲庭信步地走到了一口箱子旁边,“我下头的人为啥说,这箱子里的东西,有的轻,有的沉呢?”
手起刀落,一大堆散发着阵阵草料香味的药材,顺着响子的破口鱼贯而出。
“还真是药……”
小黑子淡淡地点了点头,随后又挪到了另外一口箱子的边上,“这口箱子里撞得也是药吗?”
他侧着脑袋,一脸怪笑地顶着梁布泉:“你和我说说,这里头……真的是药吗?”
梁布泉把牙咬得咯嘣直响:“今日留一面,日后好相见……你别把事情做得太绝!”
“哟……日后好相见!”
小黑子哈哈大笑,手起刀落,只听“铮”的一声龙吟,响子叫下头的人破开以后,里面装的是慢慢一大箱军火。
“私藏军火是什么罪,你心里知不知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泥自来投。钱老大是你弄死的吧,姓梁的……看见那根铁拐,老子就猜出你是谁了!把他们全都给我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