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府那日如何鸡飞狗跳不提,第二日午后,吉庆坊迎来了一位客人。
陆安然请人坐在东耳室的暖房内,春苗沏上新茶,茶气氤氲对面夫人的脸庞,像是将眉目化开成一汪春水。
孟夫人温和地笑着说道:“陆姑娘,照儿同我说过,你多次相助于她,我早该过来拜访,不过叫家务事牵绊住了。”
陆安然客气道:“夫人这般让我惭愧,本该晚辈前去,只是不知夫人来王都,加上身体抱恙,怕过了病气。”
都传孟夫人性子软,所以叫家中小妾爬到头顶,如今一见,果然是个温柔的人,看人时目光慈祥,含着嘴角一丝笑意。
她道:“我瞧着你脾性与我家照儿有几分相似,难怪你们合得来。”
说了些客套话之后,孟夫人拉着陆安然的手拍了拍,感怀道:“照儿死里逃生,多亏了你,那时孟家遭遇大难,难得你平常心对待,这份恩情,我记在心里。”说着,眼眶微微泛红。
陆安然想说不必,孟夫人摇了摇头,“不,朋友归朋友,恩情是恩情,不能将别人待你的好认为理所当然。”
孟夫人性子虽柔,但骨子里自有一种坚持,陆安然方明白,为何孟时照是那样的性格。
“孟芝……”孟夫人有些不耻提起,又不得不谈到她,“她做下的那件事我已知晓,我今日前来也是特意给你赔个罪。”
陆安然看得出来孟夫人不是走个形式,而是真心为孟芝所作所为感到羞耻,堂堂刺史夫人能拉下脸来给小辈赔罪,可见其深明大义。
“都过去了。”陆安然道:“孟夫人不用放在心上。”
“好,你是个好孩子。”孟夫人宽慰道:“照儿脾性倔强,同龄往来的朋友极少,希望你们日后不为任何事情生分。”
两人聊了一顿饭的功夫,孟夫人起身告辞,陆安然亲自送到府门外。
孟夫人拉着她的手道:“你一个孩子在王都不容易,回头上元节来家里吃顿便饭,我们同在异乡,凑一起过过节。”
送走孟夫人,春苗扶着陆安然往里走,说道:“奴婢见过那么多世家夫人,从未见过孟夫人这般温柔的性子,端看孟小姐都想不到。”
陆安然随口道:“孟小姐什么样?”
“有些像……”春苗歪着头想了半晌,忽而眼前一亮,“像袁大人。”
陆安然不解,“哪里像?”
“来去风风火火的样子像。”
陆安然一回想,还真有点那么回事。
春苗小声说:“孟小姐合该去考科举,定然比许多男子都像个当官的。”
陆安然轻斥一句:“少贫嘴,府里头尽管说没事,在外容易惹是非。”
“奴婢晓得。”
走到房门前刚要进去,围墙那里传来动静,转头看到一抹人影翻进来,紧接着无方身形一闪,刚擅闯的人叫她制服在地上。
“死人,轻点啊!”地上的人嗷嗷叫。
无方听着熟悉的声音挪开手,那人仰起头噼里啪啦骂一顿,“平日里装哑巴,现在又成瞎眼啦,连我都认不出来,我回个家你干嘛,看把你能耐的,显得你厉害是吧?你怎么不去把官府张贴的十大恶棍都给抓了,啊?”
陆安然走过去,鹿陶陶已经爬起来,扶着半边屁股一瘸一拐往隔壁院子走。
“你怎么了?”陆安然拉住她一只手臂,疼得鹿陶陶整个脸颊瞬间扭曲。
鹿陶陶揉了揉冻得通红的鼻子,反常地一扭头,干巴巴道:“没事,我好得很。”
“她身上有伤。”人走远后,无方道。
陆安然轻轻点头,不过鹿陶陶不愿意告诉她们,她们没必要刨根问底。
春苗兀自道:“她最近好奇怪,前几天背着个大包袱出门好几天不着家,突然回来又不走正门,还带了一身伤。”
无方抱着剑道:“我刚才看到她的肩膀上半截红掌印子,一看就是江湖中手法,她在外得罪了人。”
春苗紧张道:“那,鹿陶陶不会有事吧?”虽然平日斗嘴互损,相处久了还是处出感情,不想她出事。
陆安然想了下,“等会我过去看看。”
鹿陶陶先把门关严实后,拿了面铜镜坐到火炉前扒开衣服,拼命扭着脖子才看到肩膀靠近后背的地方,手指刚碰到,疼得脸部扭曲。
她咬牙切齿嘀咕道:“本大仙英明一世,没想到栽在两个贼子手里,要是被陆安然知道了,不得笑掉大牙。”
她一只手不大灵巧,摸了半天才摸出一瓶药,“哼,不过我也没吃亏。”
上好药,鹿陶陶手腕一翻,袖口里滑出一只金钗,上面点缀大红色的宝石色泽如火,熠熠生辉,她对着光线照耀,“神神秘秘还当藏了什么大宝贝,不过就是一只钗而已,也不是很值钱嘛。”
门被敲了三声,鹿陶陶马上收起金钗随意塞到枕头底下,开门见是陆安然,尤其陆安然手里还拿着几瓶一看就是药的东西,马上跳脚道:“陆安然,你干什么啊,是不是让无方偷窥我了!”
陆安然看傻子一样的表情,伸手推开她的脑袋走进去,“你没闻一下这房间的味道?”
鹿陶陶皱着鼻子到处嗅嗅闻闻,好嘛,原来是药味出卖了她。
走了几步又停住,“不对啊,你刚才又没来过,怎么提前预备了药?”
陆安然没有多做解释,坐下后指着对面,“要不要让我看一下?”
鹿陶陶想硬气一回,可对上陆安然黝黑的眼睛,不知怎么的骨头就软了,“看就看,有什么了不起。”
她将刚上了药的衣领扯开,半边肩膀暴露在空气里,红色掌印像朱砂,格外鲜明的烙印在她的肩背部。
“吹嘘自己叫什么毒风娘,不过一掌而已,我不是什么事都没有。”鹿陶陶得意道:“本大仙百毒不侵,妖鬼难……嗷”
陆安然眼皮子也不抬地缓缓揉搓,口气淡淡道:“大仙受伤不叫受伤,叫历劫,是吗?”
鹿陶陶张嘴想说什么,结果发出来全是嗷嗷叫的声音,最后受不了,大喊道:“陆安然,你是不是存心疼死我啊!”
药被推化开,陆安然才停下手,用手帕一根一根手指擦拭,眉目不惊道:“她没有胡说,这一掌确实有毒,只是毒不在表里,所以一时半会看不出来,你刚才上了药,待药性渗透进去与掌毒结合,到时候深入肺腑,再等你发觉就晚了。”
鹿陶陶愣愣道:“陆安然,你不是唬我吧?”
陆安然抬眸看着她,看得鹿陶陶浑身发毛,想到自己刚才还得意扬扬,结果差点就着了对方的道,饶是没心没肺如鹿陶陶都感觉有些后怕。
“那你刚才那个药……”鹿陶陶指着自己肩膀,“解药?”
“不是。”
鹿陶陶瞪大眼睛:“所以推了半晌在干什么?玩我啊?”
“将你原来的药化掉,至于解药……”
鹿陶陶屏着一口气,听陆安然轻描淡写道:“也不难。”
“呼”鹿陶陶揉着胸口,刚才心口憋得生疼,翻白眼道:“真叫你吓死了。”
“你得罪谁了?”陆安然将药瓶放起来,在旁边的盆里洗手,边问道。
鹿陶陶托着下巴反问:“你怎么不说别人得罪我了呢?”
陆安然洗完手擦干,到火炉边上烘烤,语气肯定道:“因为你欠。”
“……陆安然,你别小瞧人。”
既然鹿陶陶不愿意说,陆安然不再多问,看完之后,因她这边问题不大,拿了东西走人。
鹿陶陶想到什么,蹿到门边拦住,眼珠子滴溜溜转着,嘿嘿一笑,道:“陆安然,你这里有没有什么无色无味,见血封喉的毒药哇?给我一点呗。”
陆安然想也不想,一口回绝,“没有。”
鹿陶陶皱着鼻子道:“别小气,我拿来防身用,又不会去害人。”
陆安然自不会给她,不过鹿陶陶倒也不气馁,她暗中偷笑,“你不给我,我不能自己去取吗?”
说着走到床前从枕头下摸出金钗,“好你个歹毒的疯婆子,居然对我阴招,回头叫你也尝尝我的好歹。”
王都城平静了三天,袁方将田仁桂和马浩查了个底朝天,任是没查出两人交集,别看这两人私德不行,对外却有一口好名声,所以没什么仇人。最多有过口角,但衙门的人找上去一问,他们都傻眼,谁会为了几句口角杀人啊。
总之,衙役把那些个人查了个遍,确实没有任何作案条件,排除掉后,案子又回到原点。
“看来还是风水问题。”袁方招来自己心腹,“城北那块盯着没有?主要看哪家人有过祸害别人的事例,说不准就是凶手下一个目标。”
衙役已经查了好几轮,重点划出两三户人家,其中一户姓陈的,去年家中死了个老父亲,据说是生病了夫妻俩怕花银子没给看,硬生生给拖死了。
袁方刚敲定,“多找几个人,日夜盯牢一点。”
衙役匆匆跑过来,“大人,有人报案,死人了。”
袁方大惊,“哪里?”
“城东南,清水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