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不像房舍,私密性很差,单身女子住在男人们集中的营地其实很不方便。
子桑瑾考虑周到特地吩咐匙水让人隔开一段距离另外起了一顶营帐,说是陆安然她们三人住一间,但无方这种时候基本不睡,而是在外守了一夜。
前一晚陆安然和萧疏讨论的晚了,次日爬起来脑袋还有些发晕,听到外面吵吵闹闹,不知发生什么事。
“无方,在吗?”陆安然朝外唤了一声,走到一边给自己倒杯水润嗓。
无方掀开帘子走进来,手里还端了一份早饭。
不知鹿陶陶一大早跑哪里去了,两人面对面坐着各拿了个大馍吃,掰开后加入切碎的酱菜,虽然粗糙,偶尔尝一回还不错。
吃完饭陆安然想起来问道:“刚才外面吵闹些什么?”
无方手脚利落的收拾完,边回道:“今早运了一批木材回来,领头的那位官兵我们在阊崀山遇到过。”
说起阊崀山陆安然头一个反应就是:“神木?”
“嗯,听说阊崀山砍树出事了。”
事情还是和神木有关,因为那日仙女镇当地百姓阻拦他们没砍成,后来假装妥协然而背地里偷偷地趁人不注意,抡起斧头锯子打算先下手为强。
结果砍伐的工人一斧头刚下去,才刮掉一层树皮,忽然有人仰面倒地,当场死了。
要说这个事玄乎还在后头。
死了人后很多人就慌了,加上仙女镇的人口口声声这是神树,有官兵在慌乱之下居然直接拿箭射树,这一射出去,树身上居然喷出一股鲜血。
这下所有人都给吓住了,再也不敢乱动。
可是砍树死了人总归是大事,加上又被仙女镇的人发现,现在两边人马又开始拉扯起来,仙女镇还特意派了人日夜看守。
官府虽然有皇帝颁布行文条令,但上面又没说必须要砍掉神木当龙骨,又不是不让你砍树,满山那么多树呢,你非要盯着这一棵,百姓可不跟你讲道理。
陆安然听后问道:“人是怎么死的?”
“当场暴毙,身上没有任何伤口,也没有中毒症状。”
陆安然若有所思,“那尸体抬回来了吗?”
“没有,不过太子有可能会让小姐去验尸。”
无方还真没猜错,子桑瑾听说陆安然睡醒后,立马派了花嫁把她请过去,“这边留着小舅舅慢慢钻研古尸来源,你同本宫去一趟仙女镇。”
陆安然一怔,“殿下也去?”
子桑瑾正色道:“不错,原来本宫对什么神木之说未放在心上,但如今看来这棵树非砍不可。”
泸潮县知县要是能顶事,仙女镇就不会变成现在这幅样子,子桑瑾心里有数,即便派了昌平府知府前去都无用。
“所谓天高皇帝远,离王都越远,越不受律法管束,易养刁民。”子桑瑾往前迈一步,阳光照在年轻气盛的脸庞上,下颚线微微上扬,犹如迎着风的刀刃,冷硬而凛冽,“事情发生到现在,意义早已不在树本身,而在于神木承载了泸潮县这里几个镇的百姓信仰。”
他侧身偏过头,黑眸里含着一抹锐气,“信仰并非坏事,但就连三元宫都信奉信仰自由,这里的百姓却已经魔怔了,他们放弃农耕,成日求仙问道,将赖以生存的土地荒废,甚至生了病不相信大夫和药物,却要寄托在符水上。”
陆安然听懂了,要砍掉的不止是树,还有让当地百姓们骨子里敬畏的源头。
南宫止不敢放任太子单独前去,正好老帅汪游安排完营地事物带兵来长灵岛,将岛上诸事暂交给汪老帅之后,另带了一百人马随子桑瑾一起前往。
去仙女镇的路上,南宫止骑马,太子一人坐一辆马车,匙水在前头赶车,而陆安然这边无方赶车,花嫁在里面陪着她。
花嫁煮了一壶茶,斟满杯子双手端着递到陆安然面前,“太子腿伤刚愈,马车行得稳当,还需费一点功夫才能到,陆姑娘先喝口茶。”
马车帘子随着震荡掀开合上,外面的风景在陆安然眼底忽明忽暗,她接过来低头浅饮一口,抬眸道:“花草茶。”
花嫁微笑道:“奴婢收集菊花金银花晒干后加入甘草,另外添加一钱薄荷,一钱枸杞以及陈皮和冰糖各二钱,不知道味道如何?”
陆安然感受舌尖余味,“王都口味偏甜,所以这花草茶也甘甜有余,而我们蒙都的花草茶偏酸偏咸。”
花嫁微微凝眸,“还有咸茶。”
“自是有的,不过还是多谢花嫁姑娘一番心意。”
先是一抹惊讶流过花嫁眼底,随之释然,笑道:“陆姑娘冰雪聪明,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奴婢确实是听说北境世家流行花草茶后有心做了这茶,故意拿来讨好姑娘。”
如果藏着掖着又故作不知地来讨好人必然惹人讨厌,花嫁这样直接说出口,倒令陆安然高看一眼,“我不过是一个仵作。”
花嫁在宫里端正惯了,即使在外面也丝毫不放松,两个手自然弯曲交叉握在胸前,“陆姑娘还记得您第一次进宫参加恩荣宴吗?”
陆安然垂目放下茶杯,茶水晃荡中映出她清亮的双眼,仿佛那一夜不平静的风波犹在眼前。
花嫁语气放低了,说道:“陆姑娘当晚遇到的那只猫来自我们太子宫中。”
陆安然当然知道,云起早就跟她说了,她只是不明白花嫁特意提起这件事为了什么,难道怀疑是她害死了猫不成?
“姑娘别误会,奴婢知道香香的死和姑娘无关。”花嫁语气低落,视线放远一些道:“别人看着东宫太子意气风发,可谁知道就连东宫一只猫都身不由己。”
陆安然目色淡淡地望着她,“你今日与我说这些,是殿下的意思吗?”
“是奴婢自作主张,陆姑娘,奴婢能看出来太子对你不同,”花嫁笑了一下,“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奴婢觉得自从帝丘那一次姑娘救了太子之后,他对您很信任,这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几乎不曾发生过。”
陆安然点点头,若东宫太子懵懂无知随便遇到一个都交托信任,恐怕也无法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
花嫁眼眸一转,里面的光芒变得凌厉,“陆姑娘可以认为奴婢行小人行径,但殿下一路走来如何艰难奴婢都看在眼里,我们这些人守护殿下的意义本就在于此,所以奴婢想和陆姑娘说句真心话,希望陆姑娘未来不会有负于殿下信任,如若陆姑娘做了什么违背殿下的事,我和匙水还有其他人,都将为了殿下铲除一切障碍。”
她相当郑重地缓缓说出最后几个字:“不惜一切代价。”
陆安然没有为之生气,只抬了抬眉眼,道:“你在向我表忠心,还是要我向你表忠心。”
“陆姑娘敏秀睿智,当知道奴婢的意思。”
陆安然抬起右手,将右手手肘压在窗口,双眸看向旷野不说话。
少顷,风声中响起她清淡如水的声音,“我只做我该做的事情,其余都与我无关。”
花嫁神情中浮现一丝失望,随后笑了笑,“陆姑娘这般心性,世上少有人能相比。”
陆安然当她恭维话,之后两人各坐一边,都生不起攀谈的心思,直到仙女镇。
才看到阊崀山的山脚,十几个农户杵着锄头叉腰站在那里,反显得另外两个官府衙役气势太弱。
他们这一队百来人浩浩荡荡过来,山脚土地飞尘漫舞,一张张军中历练过的脸庞刚毅坚韧,眼神含带杀气,光站着那里,气势已经压住阵脚。
两个衙役互相看看,其中一个抬手指了指,“你们哪个军营来的人,是否我们知县大人请来助阵?”
南宫止旁边的校尉握着刀柄把那手指打掉,瞪着眼珠厉声呵斥道:“敢对着太子殿下指指点点,你不要命了!”
衙役哪里能想到太子亲临,浑浑噩噩中双腿一软跪地上,磕磕巴巴参拜:“卑,卑职参参见太子。”
太子撩开帘子出来,衙役眼前一黑,一道暗影落在头上,只敢虚虚瞄一眼袍角,已经感觉果然是天潢贵胄满身气度不凡,被那股气势逼迫的头都抬不起来。
“听闻阊崀山长有神木,本宫特地来此一观。”子桑瑾语气平和,并无疾言厉色,然这么寻常的说出来,又有种隐隐显露的威慑力。
衙役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就是知县常戊,这会儿面对太子,两个小腿直发软,牙齿打颤说道:“是是,神木就在上头,不过被一群刁民霸占了,卑职正想办法……”
子桑瑾心知这不过说辞,所以没有理会衙役,对着南宫止点了点头。
南宫止转头对校尉说道:“你先带人上去摸查一番。”
校尉抬手一挥,领了一列兵士,顺便扯着其中一个衙役领口拎起来,粗声粗气道:“带路。”
农户们起先只远远看着,看到衙役下跪只以为来了个大官,心里没怎么在意,等有人要往山上走了,出手拦住路,“不许上山。”
“这山是你家的?”校尉冷冷一笑。
农户们只管赶人,“是不是也与你无关。”
校尉抬起一脚重重跺在地上,“老子跟你们讲不明白。”完全没有耐心的大手一挥,“把他们捆住了扔一边去。”
这边南宫止问留下的另一个衙役,“昨日因砍树死的人现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