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羊城。
武记饼铺前,一个带着黑色大兜帽的女子坐在台阶上,手里拿着一张洒满黑芝麻的烧饼一口一口慢慢吃,她的手指很白,在太阳底下几乎呈现透明色。
随着吃饼的动作,下颚一张一收,睫毛阴影落在眼睑,落成扇弧形。
她旁边站了个小童,大概看她吃得太香,忍不住吸溜了一口口水,磨磨蹭蹭地说道:“姐姐,饼好吃吗?”
女子笑眯眯地点头:“好吃啊。”烧饼挪开嘴唇一寸,看向小孩,“想吃吗?”
小孩咽下口水,“可是,我娘以前买过这家铺子的饼,和我娘做的差不多。”
“那你怎么盯着我的饼?”
小孩扭扭捏捏,“……我瞧着姐姐的饼更好吃。”
女子弯腰大笑,却没有发出笑声来,埋在膝盖上半晌,慢慢抬起头来,“因为我多加了一点东西。”
小孩好奇,“什么啊?”
在小孩‘虎视眈眈’的目光下,女子把饼收起来,嘴角明明翘着,语气却很冷淡,“你回去后抓一百只蚂蚁,放进你娘和的面里面,等到烘烤的时候,就会比一般的饼更香。”
“真的吗?”
女子闷咳一声,俨然不耐烦了,“我的独家秘方,不准泄密,否则我就把你烤了吃。”
对于女子的阴晴不定,小孩被吓到后退一步,转身跑了。
女子幽幽注视着小孩离开的方向,背后传来一道轻叹,“何必捉弄一个孩子。”
“你刚才没有阻止,”女子
侧仰头,“戏好看?萧大夫。”把音重重压在最后三个字上。
萧疏伸手将她扶起来,“他手背处布有红色斑丘疹,中间位置红肿伴血性瘀点,刚才与你说话时不时挠手背皮肤,可见瘙痒,应是被虫类叮咬过。”
说完症状,解释他没有阻拦的原因,“食少量蚂蚁可消肿解毒。”
“呵萧大夫医者仁心啊。”夸奖的话说出来和讽刺一样。
萧疏却没有介意,“能走吗?”
“不能。”
“我扶着你。”
两人回到马车上,鹿陶陶踢了踢他的脚,“你这几天任劳任怨,怎么?对我愧疚?”
萧疏拿出调制好的药膏,“先脱了衣服,给你上药。”
“男女授受不亲,你看了我的身子,准备娶我?”
萧疏手上动作一顿,后轻声应道:“嗯。”
鹿陶陶皱了皱鼻子,看向马车窗外,“想得美,你想做鳏夫,也得问我同不同意。”
话虽如此,她还是把外面的黑色外套脱下来,露出的肩膀的位置一道道剑伤深入骨头,如今已见血痂,但仍可见当时下手者完全用了死劲。
这些日子都是萧疏照看她的伤,要说负责,早该负了,但鹿陶陶不肯放过萧疏,“你救我做什么,我给你还魂蛊,只是因为你当时替我挡了一次,我还给你就是了,我们两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救我,我凭什么让你救?”
萧疏低头上药,口中道:“我可能错了。”
药膏接触最大的一处伤口
,鹿陶陶皱起眉头忍痛,嘴里嘲讽说:“英明睿智的萧大夫怎么会错,从以前到现在,错的都是别人罢了。”
“当初在白家……”
“别跟我提白家,嘶”太过激动扯到伤口,鹿陶陶倒抽一口气,抬手挥掉萧疏,拢起衣服坐起来,眼底带着对着干到底的倔强,“算我多管闲事,行了吧?”
“我知道白晚秋不怀好意,亦知你行事无大错,但我不能放任自己。”
“什么乱七八糟。”
萧疏放下药罐,“你不容于室,而我不容于世,生来注定漂泊,不可生有牵绊。”
鹿陶陶盘腿抱膝,下巴顶着膝盖冷嗤:“我又不是陆安然,你别跟我做文章,我听不懂。”
“可我后知后觉,其实早就生了。”
鹿陶陶张口想说什么,却闭上眼也闭紧了嘴。
萧疏道:“替你挡灾,非出于医者本心,而是我的本心。”他放低了声音,“这样说,你可明白?”
鹿陶陶感觉背后疼得厉害,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连前面心口都开始紧巴巴揉成一团,说不上痛彻心扉,却憋屈得喘不过气。
羊城外戒严,官兵把整条路封得严严实实。
南宫止在禄天安带领下去看过那个地方,但是看不出什么区别,照禄天安的话说,人要进去了就会消失,但没人敢让天子尝试。
他们试着放动物进去,过了一个晚上,那只猎犬还真的不见了。
南宫止换上常服走在城内,脑中还在
想着这奇怪的景象是否和赤城的鬼城差不多,许是气候原因导致,不如让钦天监观察月余。
走着,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正好对面女子转过身来,眼底微露惊愕。
“皇上……”几乎只有她自己听见的声音喊了一声。
“顾姑娘。”南宫止没想到在这里会遇到顾秉月,这个曾经一心想杀了自己替顾氏复仇的女子。
顾秉月褪下一身华服,打扮朴素更见清秀,眼底戾气已散,整个脸部显得柔和起来,“我以为离开王都,那些事和那些人都随之远去,不想在此见到故人,恍然如梦。”
他们走到人少的角落,南宫止看出顾秉月已经完全放过她自己和过去,开始了全新的人生,那些恩怨也随着灰飞烟灭。
“皇后姑姑死的时候,我就看透了,与你无关,不过是她和顾家命运如此。”
顾秉月并不愚笨,皇后的死让她明白,她顾家和皇后从头到尾都是先皇手里一盘棋当中的棋子而已,看来显赫高贵,实则空有表象。
“看开了,好好过以后的日子。”南宫止道。
两人聊了几句,分开前,顾秉月唤住南宫止,“皇上,听说你还未选妃。”
南宫止定住准备跨出去的脚,没有转身,只略略往后偏了偏头,“顾姑娘,好不容易拔出泥潭,何必重蹈覆辙。”
顾秉月一愣,随后释怀一笑,垂眸自言自语,“是啊,何必呢。”
大概是,她心中到底还有不甘心
?
走了一段,匙水欲言又止,“皇上。”
“想劝朕选妃?”两人主仆多年,怎能不知道对方想法。
匙水抱拳跪地,“卑职不敢逾矩,不过卑职一路南行,看到丹阳长公主和云世子鹣鲽情深……若是皇上身边也有知心人,皇上,便不会那么孤单。”
南宫止笑了笑,“你是看到顾小姐才有这个念头吗?”
匙水实话实说,“顾家已成过往,顾小姐若入主后宫倒也是一个好人选,但顾小姐曾行刺皇上,万万不可引危险人物近身。”
南宫止捏了捏眉心,“朕明白,选妃一事不可拖。”
“皇上……”匙水有些担忧,虽然没有明说,可如同南宫止了解他一般,他也只消一个眼神,就明白南宫止所想。
虽然南宫止藏得很深,匙水和花嫁早看出他曾对陆安然存了心思。
奈何,造化弄人。
“日后再说吧。”最后,南宫止也只留下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