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吉庆坊
无方直接用轻功跃入院中,手里拎着什么往前一送,‘啪嗒’落到地上,发出‘唉哟’一声。
“你这个死人!就不能轻一点啊,谁让你带我回来了。”鹿陶陶被无方这样抓回来,顿觉颜面尽失。
无方冷冷道:“我现在可以送你回去。”
鹿陶陶轻功上乘,然而功夫不到家,那人古古怪怪,却不料招式厉害得很,也不像白话给她机会偷奸耍滑,她都没来得及把音攻发挥出来,那人直接压制得她喘不过气。
“哼。”鹿陶陶干脆坐在地上不起来,双手抱膝扭过脸去,“今日就不该出门,诸事不顺。”
陆安然坐在旁边石凳上,用手指戳了一下她的肩膀,“要杀你的人是谁?”
鹿陶陶气呼呼道:“我怎么知道他是谁,裹一身白布了不起啊?”
无方在旁用她冷冰冰的声音道:“从他招式判断,应该是毒蝎王。”
“毒蝎王,还有这种名字啊?”春苗觉得奇怪。
“江湖中人闯出名头后,真名很少用便没人知道了,不过,毒风婆是他妻子”
“哈?两丑八怪凑一对?名头听着挺厉害,怎么结果都是中看不重要啊。”
陆安然凉凉道:“收拾你足够了。”
被说中痛脚,鹿陶陶身上气势萎靡下来。
无方道:“毒蝎王前段时间独自去了南疆,估计此刻回来收到毒风婆身死的消息,只是没想到他会找到鹿陶陶。”这些江湖消息此前无方收集了不少,不过于破案无用,就没有拿出来说过。
鹿陶陶大喊:“神经病啊他,他怎么不去找广白和京兆府?”
没人知道毒蝎王怎么想,他似乎就认定了鹿陶陶害死的毒风婆。
春苗撇嘴道:“让你再手贱乱拿别人东西。”
鹿陶陶摇头晃脑,“反正他打不死我,我属狐大仙,不止九条命,略略略”
无方不认同,“此人心性偏激,你自己注意。”
鹿陶陶嘴硬,“没有你插手,我今天也能收拾他。”
神兽桥下七星河两岸,大小船只来去热闹,一艘小船上,渔家女竹竿轻轻一挑一撑,小舟从桥的这头轻巧过去,从那头出来,这一出一进,桥上落下来一盆蔬菜,船上的人将一桶鱼挂在钩子上,船晃晃悠悠远去,两边甚至都不用多说一句话,已经换好各自需要的物品。
也有停在岸边的画舫,其中一艘船上,凤府小侯爷蹲靠船舷无聊喂鱼,余光扫到一抹熟悉的挺拔身影。
小侯爷招手,“祁尚,快过来,小爷的鱼掉入水中了,快点帮小爷抓上来,没有这条鱼小爷晚上睡不好。”
凤府下人:哪来的鱼?鱼本来就在水中好嘛!
祁尚飞身而起,双脚快速踩踏过一片片绿色浮萍,到了河中央弯腰往水里一探,片刻船板上多了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鲤鱼。
小侯爷挑眉,“不是这条,小爷的鱼是红尾巴的,再去捞。”
凤府下人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敢说,默默抱着鱼退下去。
祁尚落到船板,甩了下手上的水滴,走到凤倾面前一本正经道:“河中没有一条红尾巴的鱼。”
“小爷说有就有,有本事你把水抽干了让所有鱼出来跟我认认亲啊。”
几日不见,小侯爷还是蛮不讲理的小侯爷,“祁尚,我家老头子说,昨天又有大臣打算给你做媒,没想到你这人看着不怎么样,还挺受王都城大家小姐们欢迎。”
祁尚眼底闪过一丝郁色,“小侯爷勿要说这些,以免辱没小姐们名声。”
小侯爷拿起旁边的鱼竿,懒懒散散往下一抛,斜吊着双眼睛阴阳怪气道:“你敢说没有?”
“……只一两家。”
“嘁,说来小爷听听,帮你参考参考。”凤倾将手里糕点都扔进河里,立刻引来一群鱼儿,他抖了抖鱼线,试图直接用钩子吊住大鱼嘴巴,同时口气闲闲地说道:“免得再遇到一个苏湘湘。”
“我现在没有娶妻的想法。”
凤倾被太阳晒得焉焉的,打了个哈欠,浑不在意道:“最好趁早娶,省得那天出门打仗尸骨无存,走之前给自己留个种,比如说我这个短命鬼,我家老头子已经在物色哪家倒霉蛋了,不知道谁最后有幸当一个年轻寡妇。”
祁尚听出他语气里的自嘲,劝慰道:“早前遇到萧先生,他跟我说也许有办法能给你治病。”
“嗯?”凤倾没有先关心什么办法,反而问道:“祁尚,你对我还挺上心啊?什么时候去找的萧疏?”
“正好遇到了。”
凤倾侧头撑着手,“我吃了他们师徒这么多年药,如果有办法,他还用等到现在?”
“萧先生也是近日才有心得,只是尚在揣摩中。”
凤倾是不信的,就比如凤府的府医黄骥,天天跟他老头子报喜,什么小侯爷面色红润,小侯爷又吃了两碗饭,却始终绝口不提一旦再病发,神仙也难救。
“不过呢,看在你还算对我用心,小爷今天请你吃大餐。”
祁尚:“我还有公务……”
“刚才的鱼烤了怎么样?或者清蒸?红烧?”
小侯爷要做什么,从来不容拒绝。
皇帝病情好转后第一件事,下一道圣旨将陆逊父女召入皇宫,令所有人都纳闷。
连此刻候在临华殿的陆安然都不解,要说叙旧或者关乎舞阳公主的事不该找她来,要说皇帝想了解陈美人的案子,又不该找她父亲来。
王且将殿门打开,微微弓腰道:“陆郡守,陆小姐,皇上在里面等着您二位呢。”
陆安然无暇他想,随着陆逊进去规规矩矩行礼,照例垂头低眉,不敢直视天子真容。
倒是陆逊抬头与皇帝的眸光撞在一起,两个人似乎同时越过中间的十几年,看到当年属于那个人的风姿。
“陆逊,有生之年,你还是来王都了。”皇帝的声音比以往更暗哑。
陆逊抱拳垂下目光,“臣给皇上请安。”
“朕记得,当年你离开的时候,曾说过此生不会入朝为官,不再踏入王都城一步。”
“臣当年……年少轻狂,什么大话都敢说。”
皇帝似乎很愉悦,轻笑两声:“你老了,你的心老了,这么多年窝在你的陆氏一步不离开,已将你从前的雄心壮志全都消磨殆尽,朕看你如今唯唯诺诺的样子,太令朕失望了。”
“臣有罪。”
皇帝将视线转到旁边,“你这回来王都,是为了你的女儿吗?”
陆逊一掀衣服前摆跪下来,“臣在蒙都乍闻赐婚圣旨,心中实在惶恐,小女无才无德,怎堪为王府世子妃,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皇帝下的圣旨自然不能想取消就取消,幽深的目光落在陆逊身上许久,好像在揣摩陆逊这番行为和话背后真正的用意。
“你们陆府为北境之首,而云家乃我朝如今唯一异姓王,怎么看都是门当户对,哪来的匹配不上,再则这婚事还是经由太子提议,朕瞧着合适便答允了。”
陆逊私底下已经知道婚事的由来,也明白这婚约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取消不了,可是他今日若高高兴兴地接受了说法,免不得再令皇帝多疑。
因而皇帝说完后,陆逊面色复杂地叹了口气,“臣听闻那位云世子放荡不羁,整日流连美色堆中,小女相貌一般,臣只愿她嫁入寻常人家,一辈子与人无争便罢,要是入了王府,反倒不符合她的心性。”
说起相貌,皇帝像是突然起了心思,“陆安然,朕还未见过你的脸,你卸下脸上的布子给朕看看。”
陆安然以为自家老父亲还要和皇帝扯一会儿皮,而且她刚刚在暗中观察,皇帝看着精神振作好上不少,然两眉头之间竖纹很深,面部皮肤晦暗略发黑,且暗附斑点,一看头疾就没有治愈,还可能伴随气机郁滞,肝失疏泄等症状。
点到自己时,陆安然正按着萧疏平日的手法在心里列方子,闻言缓缓抬头,清音不疾不徐道:“臣女貌丑,怕惊吓皇上。”
皇帝不笑时,威压倍增,无形的气势从身上散发出来,只用一个眼神,就能叫人不得不屈服,他冷淡地说道:“朕不怕,你卸吧。”
陆安然看了眼陆父,手指放在耳后,轻轻一挑,一张脸暴露在临华殿自西窗闯入的斜阳下。
若蒙着这张脸,第一眼关注的便是那双如水般清澈的眸子,可等整张脸露出来,定然叫右边脸庞吸引去视线。
皇帝甚至都没有关注到左半边,目光全在她右边脸上,只见脸颊自鼻梁到耳廓拢起一条横线,像是叫人一刀划过却偏偏没有疤痕印子,因着横线拉扯,半张脸扭曲极了,扯着右眼角和右边上唇,像是哀哭,又仿若鬼笑。
不过,皇帝终究比一般人心性沉稳,片刻后看向陆逊,“生来如此?”
陆逊回:“生来如此。”
皇帝不说话,眼睛看着一个地方微微眯起来,久到夕阳离开临华殿,殿中彻底暗下来,开口道:“陆安然,如今由太子负责陈美人的案子,你去东宫找他。”
陆安然知道这是皇帝要留陆逊一人谈话,行礼后捡起蒙面的布子退出去。
皇帝看向陆逊,“知道朕在想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