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着名剧目里，以灵魂为筹码，与魔鬼梅菲斯特达成交易的契约者

　　【浮士德】

　　这三个字是一字一顿说的，说完后灰发男人左手抚胸躬身行礼，动作标准得像是从模板里刻出来一样，宛若表演前向观众礼貌致意的戏子

　　直起身后，他望着这边，脸上还是那般毫无破绽的随意笑容，表面伪装的轻浮中露出一丝令人胆寒的冷冽，像是阴暗的毒蛇在吐着信子

　　洛临辰眼眸微凝，在心底将对方报出的名号默念了一遍，这显然是一个代号，他脑海中闪过许多对灰发男人身份的猜测，但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一无所获

　　相貌与举止说明了对方不属于联盟，立场与言语说明了对方也不来自于白夜，至于早已逃出江城的黑羊，绝不可能拥有这种级别的灵异者

　　又是一个身份未知的崭新势力，洛临辰心底一沉，就像对方先前说的那样，他们此前素不相识，今晚是第一次正式会面

　　“这世间所有的相会，与其说是缘分使然，不如说是命中注定，就像日升月落，冬去春来，所有看得见的事物，早在诞生的时刻，便已被规划好了结局”

　　“今天我们之所以能相聚在此刻，是因为有位财大气粗的老板点了一场戏，为了让观众们高兴，我这个工具人也只能应邀过来参加了”

　　“本来是有点郁闷的，但没想到这场剧目比我想象中有趣很多，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像是个沉浸在表演中的戏子一般，浮士德还在滔滔不绝地述说着，似乎完全不在意时间的浪费，他的语气轻松，言语听起来让人捉摸不透，不知道是入戏太深着了魔，还是他的本性就是这般疯癫

　　“是时候了，灯光和舞台都已经准备就绪，接下来就该主人公登台亮相了，观众为了这一刻，可是翘首等待了许久”

　　浮士德遥望着洛临辰，伸出手指向他，面露狂热地说道

　　“年轻的屠龙者，现在轮到你表演了，请拔出你的宝剑，想要带走心爱的公主，得先通过魔鬼设下的考验，恶龙的逆鳞远比任何勋章都要亮眼，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你的实力，不是么？”

　　月暗星稀，夜深灯明，浮士德的声音随着晚风传到了洛临辰耳中，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眼瞳里亮起的猩红血光，像是饥饿的野兽露出了獠牙，仿佛要将他的血肉连同灵魂一起咬碎殆尽

　　情况在此刻已然明了，危险的恶龙挡在了身前，这是命运给予骑士最后的考验，只要通过这一关，他就可以带领被困的公主逃出巢穴，凯旋而归，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

　　没有恐惧的颤抖，也没有愤怒的大吼，洛临辰表现的异常平静，他直视着对方猩红眼瞳里的凶光，然后缓缓蹲下了身体

　　浮士德显然没有料到洛临辰会做出这般举动，正当他疑惑原因的时候，男孩再度站起身，向前踏出一步，一只手握着身后女孩的小手，另一只手紧握着……一颗石子

　　一颗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石子

　　这是刚才大门爆炸所溅射过来的碎石，正好落到了洛临辰脚边，他刚才蹲下身就是为了将这颗石子握在手里，好像那就是他所有的倚仗

　　“你这是什么意思？”

　　浮士德看向洛临辰手中的石子，忍不住大笑起来，“难道你就准备靠这个与恶龙搏斗么？”

　　“你是在轻视我么？你是在愚弄我么？你到底有没有把这场剧目当回事？”

　　浮士德脸上的笑容在一瞬间散去，转而变成了显而易见的残虐冷意，“我想要的，是一场堂堂正正的决斗，而不是无意义的屠杀，这样的剧目一点意思都没有，没有任何人会感到满意”

　　“你的剑呢，你的力量呢，你曾经引以为傲的光辉呢？把它们全部展现出来啊，你还在隐藏什么？你还在犹豫什么？”

　　“还是说，直到现在，你也没有做好手握宝剑的觉悟么？”

　　面对浮士德大声的质问，洛临辰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任何变化，如同湖面般平静淡然，他沉默地举起手，好像要把那颗仅有的石子投出去

　　“砰”

　　得不到回应的浮士德心生愤怒，他猛地从腰间抽出那把火铳，对准洛临辰扣动扳机，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快到转瞬即逝

　　子弹出膛的声音忽地响起，只是眨眼之间，那颗流星便再度从洛临辰眼前划过

　　生死存亡之际，洛临辰根本来不及做什么，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力推开身旁的女孩。预想中的爆炸并没有发生，但那颗子弹直直地穿过了他的胸膛，不带丝毫怜悯

　　如同折翼的鸟儿被猎人的利箭贯穿身躯，洛临辰被那巨大的动能向后击退了一步

　　他慢慢地低下头，看向自己胸前那个可怖的伤口，鲜血从其中涌出，不断扩大的血迹正向外缓缓扩散，像是红色的墨水滴入湖面晕染开来，染红了他里面那件白色的衬衫

　　身体在这一刻失去了所有力气，洛临辰跌倒在地，紧握的手掌随之松开，里面的石子也应声坠落

　　洛临辰坐在自己的血泊里，宛若血红的花折断凋零，那颗子弹在击中的他的同时，也将对方的灵力送入了他的体内，像是吸血的蚊虫一般，顺着血管在他的体内四处肆虐，几乎要将每一根骨头都绞碎

　　眼前一阵恍惚，明亮的灯光模糊了视野，此刻洛临辰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了，但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一点点散去，好像所有的思绪都化为了萤火的光点，在漆黑的夜里仿徨无措，不知所去

　　他不禁扯动嘴角，自嘲地笑了笑，像是在嘲弄自己的脆弱不堪，如果曾经的星辉看见这般狼狈的模样，不知道会说些什么，是哀其不幸还是怒其不争？或是嘲讽他一句咎由自取？

　　可是现在的他又能做什么呢？那可是到达了领域级的灵异者，手持炼金武器，随手之间施展灵力都能抹杀成百上千的普通人，所以他无论做什么都像是在大人面前挥舞木剑的婴孩一样

　　那么的自不量力，那么的无可奈何，又那么的悲戚可笑

　　曾经的他利剑在手，化身铁律，斩断一切堕落的恶鬼，让联盟这一代人都在传唱星辉的威名，可强大的从来都是星辉，而不是洛临辰，在失去了那些权与力后，他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孩子

　　手握屠刀的执法者，也终将死在他人的屠刀之下……或许在灵异者的世界里，生存的法则就是这般残酷，当你掌握权与力的时候，可以号令整个世界，而当你两手空空的时候，也将被世界所抛弃

　　最后的力气散去，洛临辰仰面倒下，他看着上方漆黑无光的夜空，再度无声地笑了笑

　　其实他也很想像故事中的骑士一样，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只身杀入恶龙的巢穴带着心爱的公主回家，可故事终究只是幻想，现实的他早已没有了握剑的力气，所以他只能松开公主的手，傻傻地用石子断后

　　记忆中的片段开始在眼前浮现，小房子里温馨梦幻的四口之家，孤儿院里紧紧相拥的瘦小兄妹，高耸大楼里握拳相抵的意气少年，广阔校园里并肩而行的普通学生

　　画面越来越模糊，声音越来越远，不知道是临死之前闪过的走马灯花，还是名为灵视的虚假幻觉

　　这么看来，死亡与长眠好像也没什么不同，唯一的区别只是之后会不会再次醒来

　　朦胧之中，云朵般柔软的触感抚上洛临辰的脸颊，连带着还有阳光般温暖的气息，以及雨露般清凉的水滴，像是一整个春天向他涌了过来，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在其中

　　宛若枯木逢春，意识化作的萤火光点又缓缓聚回，洛临辰尽力睁开眼睛，面前的景象从模糊到清晰，并不是草长莺飞的春天，而是女孩梨花带雨的脸庞

　　明亮的灯光洒落而下，将女孩本就白皙的肌肤衬托得恍若透明，洛临辰就这么看着，忽然想起了他刚转学到江阳中学的时候，那时两人是同桌，女孩就坐在他的身旁，也是这般沐浴在阳光中，美好得像是坠入凡间的天使

　　“别……哭啊”

　　洛临辰张开嘴巴，轻声说道，努力地伸出手想要擦拭女孩眼角的泪滴，可他已经没有力气了，就连挪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林若依轻轻抬起洛临辰的头，放在自己的大腿上，豆大的雨露顺势滑落而下，滴在男孩混沌的眼睛里，化开些许清明。女孩那身漂亮的浅色百褶裙也被红色所浸染，像是春日里盛放的杜鹃花，带着画作般精致的凄凉美感

　　“洛临辰……快醒醒……”

　　“你不是答应了……要永远陪着我的么……”

　　“我知道你不会骗我的……对么……”

　　林若依的嘴唇在颤抖着，她伸手放在洛临辰的胸口，想要替男孩止住那些流失的鲜血，可过程早已发生，结果早已注定，她所做的都是徒劳之举，无非是减少一些痛苦罢了

　　“真是悲哀啊”

　　现场忽然响起了第三个声音，浮士德朝着这边缓步走来，靴子踩在地上发出冷峻的声响，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血泊中的男孩和女孩，目光中充满了嘲讽了冷意，以及一丝深深隐藏的怜悯

　　“看来是我高估你了，原来曾经那个明亮耀眼的星辉，真的死去了”

　　“高贵的灵魂已然消逝，如今徒留的这具平庸肉身，也不过是个毫无内在的空壳罢了，根本没有任何存在的价值”

　　浮士德抬起火铳，再度对准洛临辰，轻声呢喃道，“永别了，年轻的屠龙者，既然你失败了，那么这场闹剧也该结束了”

　　但下一瞬跪坐的林若依忽然站了起来，她张开双手，像是护住小鸡的母鸡一样，将洛临辰紧紧护在了身后

　　她抬起头，水雾弥漫的眸子直视着火铳的枪口，尽管身体有些不自觉地颤抖，但眼神中闪烁的决绝意味是那么的坚定，仿佛无家可归的小女孩抱紧了自己最后的玩偶

　　“这算什么，意外的临场发挥？剧本里面可没有写这一幕”

　　浮士德饶有兴致地看着挡在身前的林若依，女孩看起来是那么的柔弱，像是弱柳扶风一般，仿佛轻轻一用力，就能将其折断

　　“这可太有趣了，剧目里都是骑士带着公主逃出巢穴，哪有公主保护骑士的道理？”

　　浮士德说着露出了玩味的表情，猩红的眼瞳自上而下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嘴角缓缓流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

　　能参演这场伟大的剧目，自然都是些被命运选中的既定之人，只不过故事才刚刚开始，勇猛的骑士尚未功成名就，美丽的公主也还未显露真容

　　在开场之前，那位有趣的老板曾告诉过他有关这个女孩的部分信息，可言语中的讲述终究只是片面的，有些事情只有你亲身体会才能明白

　　直到此刻，公主穿着染血的裙摆挡在恶龙的身前，只为从怪物手中夺回属于自己的骑士，浮士德才感受到那令人惊心动魄的美丽

　　那是只存在于幻想的剧目中，却又无法被剧目生动演绎的美丽，是春天是彩虹，是神话传说中被歌颂的维纳斯，一切言语的修饰在其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但在这世上，所有美丽的事物都是短暂的，既然剧目已经落幕，那么存在于其中的角色，自然也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去死，去睡就结束了，如果睡眠能结束我们心灵的创伤和肉体所承受的千百种痛苦，那真是生存求之不得的天大的好事】

　　浮士德朗声念诵着台词，在这场剧目中，他自始至终都表现得像是看过剧本一样，所有步骤都在按照他的期望进行着，除了主人公的不堪一击，被迫让一切草草收场

　　珍贵的耐心终于耗尽，浮士德收起了那副随意的表情，转而变得严肃起来，猩红眼瞳里的冷冽寒意毫不掩饰地暴射而出，有如实质

　　“永别了，星辉”

　　“虽然结局很遗憾，但这也怨不得别人”

　　“要怪，就怪你自己不争气吧”

　　浮士德移动手指靠近扳机，只要他轻轻一按，就可以亲手写下故事的终局

　　“停下！”

　　沉寂已久的灵魂忽然活了过来，发出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宛若伟大的君王在对着世界下令，而世界也听话的遵循了他的命令

　　强大的意念随着声音凝聚成形，看不见的力量喷涌而出，于是周遭的规则开始被改写，一切都被赋予了新的定义

　　时间在此刻停止，回光返照的洛临辰缓缓站起身，然后走到林若依面前，低下头看着女孩

　　哪怕脸颊被泪痕所沾湿，却丝毫不影响女孩的美丽，反而增添了几分别样的美感，宛若雨后的茉莉花，花瓣晃动间闪烁的露珠轻亮动人

　　洛临辰下意识地露出了一个浅淡的微笑，明明已经看过许多次了，可他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被吸引，如同身处黑夜的迷失者，握紧掌心仅存的那缕月光

　　他伸出手，将女孩紧紧抱在怀里，像是要把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

　　夜空繁星点点，月亮从云层中探出半边身子，少年少女相拥在一起，街道上所有的灯光都落在了他们周围，只是这次不再是黄昏时的温馨和睦，反而犹如临终之前盛开的昙花，绽放出世人永远无法体会的绚丽

　　镜子破碎似的清脆声响起，炫目的火光迸发开来，将整条街道照得亮如白昼

　　“临辰”

　　白昼之中，有人在轻声喊他的名字

　　洛临辰睁开眼睛，眼前不再是江边公园的街道，怀中也没有女孩温软的躯体，他的胸膛完好无损，看不出丝毫受伤的痕迹，感官却依旧朦胧，恍若做梦

　　他抬起头，穹顶高耸入云，尽头亦真亦幻，星轨缓慢转动，微光闪烁其中

　　像是无所不能的神明施展了魔法，让他回到了这座名为观星的巨塔之前，可能是一场不会醒来的梦境，也可能是一段穿梭时间的旅程

　　如同往常一样，洛临辰走向前，单手推开巨塔的大门，长明灯火燃起，他扫视着塔内的景象，发现一切都是他熟悉的模样，没有丝毫改变

　　他走向中央，沿着砥柱周围的螺旋状阶梯直赴塔顶，但奇怪的是，他每走完一步，身后的台阶就会破碎开来，仿佛在借此预示着他没有回头的可能，只能一直向前走去

　　洛临辰站在楼梯尽头，传说中的星月阁就在眼前，他望着那扇精美的白色房门，刚想习惯性地伸手轻敲两声，却又不知为何地突然停住动作

　　他的手悬在半空之中，掌心空无一物，像是握住了一片虚无

　　“你又来陪我玩啦”

　　那声音再度响起，带着显而易见的欣喜，却又隐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悲凉

　　所有的犹豫悉数散去，洛临辰伸出手，指尖轻轻触摸着房门上那朵绘制的金色莲花，随即有着某种熟悉的感觉从心底涌出

　　他推开门，缓步走了进去

　　【一切无常世界，无非是个比方】

　　【人生欠缺遗憾，由此得到补偿】

　　【无可名状境界，在此成为现实】

　　【永恒之女性，引我等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