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宸只觉得一阵迷离的白光,将她带到了一个遥远而又古老的梦中。
天意明了,大地无法掩盖拯救世道的春天。雨水和露水均匀地洒在梨花树上,云雾和烟霞连接到九重天际。
眼前这座宫殿庄严肃穆占地数百多里,遮天蔽日。附近有两条河水娟娟流动着,流入了宫墙内。
屋顶覆盖琉璃瓦,屋檐高高翘起,层层叠叠,层次分明,错落有致。
冯宸静静伫立在一座横卧在河面的长桥之上,她望着昏暗的天际,苍穹之巅氤氲着一团迷雾,她在猜测,那究竟是檐角上的龙呢,还是天边的云呢。
“宸儿……”
一声轻轻地叹息从冯宸的身后传来,熟悉的嗓音,让她很想回头一观这人究竟是谁,但她却没办法转过头去。
“你后悔了吗?”
冯宸搭在桥栏上的手微微发紧,冰冷刺骨的寒意顺着手心漫布全身,她缓缓开口,“历史的更迭,本该如此,王权终将取代神权。权欲会控制人心,神权逐步淡化,王权逐步神化,但最终也终究会被人心终结。”她说着,眼中的泪水上涌,洇湿了眼眶,她回眸望着那个模糊而又熟悉的人影,身着一身玄色刺金长袍,纵使在暗夜依旧熠熠生辉,刺得她的眼中有些发疼。
他用着一种极为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冯宸。
她继续道:“人天地,最终一切的中心在于人。总有一天,王权也会像神权一般,像那座覆灭的神庙一般,如同过眼云烟。”
冯宸在心中暗自轻喃:是啊,终究王权社会会更迭为自由之思想,独立之精神,人民最终会解放思想。
廊前的一只蜘蛛,如春蚕般吐丝萦缠,布下大网妄自遮天,但困囿住的只有自己罢了。
男人温柔地揽住她的头,冯宸将脸埋在他的胸前,低低地哭着。
“我走后,有个东西要留给你。”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
冯宸双手接过,拆开锦囊,却看到了令她头皮发麻的一件东西一块青铜古牌。
蓦的,一道划拨天际的闪电突现,紧接着一声炸雷响过。
微雨骤来,撒湿了青砖地。
她只觉得一阵冷冷地风袭过,冰冷刺骨,席卷了她的全身,她手里紧紧地握着这块青铜牌子,抬眸看向这个人的脸。
只是在她抬眼的刹那间,身旁的景物飞速流逝,她像是深陷历史的洪流中一般。
耳畔萦绕着的,是他最后说的那句话,“宸儿,它会带你找到我的……”
眼前的景象如同走马观花一般频频在眼前闪过,神祗祭祀金杖雕琢的古牌奇怪的花纹神庙大火迁徙的人群宫殿王座以及被处死的人,血流成河……
在无垠的沙漠中,一支队伍正在缓慢前行。
冯宸身边的景致猛地停滞在此刻。
阳光洒落在沙丘上,泛出金黄色的光辉,宛如一片波澜壮阔的金色海洋。
随着队伍的移动,沙漠的风景也在不断地变换。有时是连绵起伏的沙丘,有时是平坦的沙地,有时是形状各异的岩石。
冯宸跌坐在地上,她望着苍穹之上耀眼的光,只觉得此刻是如此的虚幻。
远处,一个影影绰绰的人朝她走了过来。
这个人身材高大,头巾裹脸,两道浓眉下面镶嵌着一双桀骜不驯的眼睛,冯宸感觉有点熟悉……
“你是何人?”
这个熟悉的声音,她望着这个模糊的身影。她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只是她却说不清……
她低低地哭了,泣下沾襟,神情哀伤,“你是谁,你究竟是谁,你们是谁?”
夜幕降临,月光被浓厚的云层遮挡,黑暗的角落里,阴影在悄然蠕动。
茂密的木林映出层叠的暗影悄然铺展开来,枝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声音在寂静的夜空里回荡,带着几分诡异的气息。
一架奢华的马车,在木林间飞速行驶,驾车的男子好似夜能视物,丝毫不惧眼前的黑暗。
一旁的老者朝着车内的人低声道:“二爷,快出林子了。”
“嗯。”低低地声音从车厢内传出。
云隐一双幽深的眸子,此刻柔和的仿佛能滴出水来,注视着正在昏睡的女子。
女子睡得似乎并不安稳,车内的昏灯下,她眉头紧蹙,眼角挂着泪水,好似一股悲伤的情绪在梦中萦绕,仿佛随时要将她淹没。
云隐用指腹柔和地擦过她的眼尾,轻声唤道:“宸儿……”
随着他这声呼唤,冯宸好似试图挣扎着醒来,但梦境却紧紧地纠缠着她,渐渐地,她的哭声越来越大,哽咽着抽泣着……
“宸儿,醒醒!”
冯宸像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扯了出来,她迷蒙着双眸,看向眼前的人。
“云二爷?”她觉得脸上有什么东西,冰冰凉凉的。
温热而又粗涩的指腹轻轻擦过她的脸颊,她低头望去,是云隐的手指,上面沾着清莹的泪水。
冯宸支撑起身子,缓缓起身,她才发现自己还在马车里,只不过已经不是之前的那辆马车了,而是一辆更为宽敞奢华的马车,她此时正躺在马车内的矮榻上。
“我怎么会在这里?”她下意识地掀开一旁的窗帘,窗外天色已经黑透,车内的烛火通明,晃得她看不清沿路的景色。
“你被人迷晕了。”
“什么?”冯宸惊诧地看向云隐。
“听说你回来了,我便去凌云阁找你,却听说你被人王后的人在半路接走了。王后近日在为小王爷举行祭祀,肯定不会有空余时间找你,这让我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便到城门口迎你,结果发现城门口只有一匹小红马,所以我便遣人驾车来寻你。”说着他顿了顿又道:“你可还记得接走你的那人什么模样吗?”
冯宸摇摇头,“我只记得她是个相貌极为普通的女子,她一直俯首低眉,看得并不真切。”接着她又问道:“那你又是在哪儿找到我的?”
“管家沿着车辙印一直北行,在荒漠上看到一架没有马的车,就发现你正在车内昏睡,如何叫都不醒。”接着他又道:“做噩梦了吗,我见你吸入了迷药,睡得依旧不安稳。”
冯宸点点头,“做了一个十分漫长的梦,好像跨越了一辈子那样长。”说着,她看着云隐道:“今日多亏了你了,我若是昏迷时遇到什么危险,真是毫无招架之力了。”
云隐笑笑,为冯宸斟了一杯热茶,“喝点水吧。”
冯宸浅啜着杯子中的热茶,试图平复自己的内心,她现在可以肯定,这梦很可能是她曾经历过的事,亦或许,是她的前世……
前世这个词太过于玄幻,但是她的人生,已经足够玄幻了。
云隐陪在冯宸身旁,静静地坐着。
过了好一会儿,冯宸缓缓道:“云二爷,你信前世今生吗?”
云隐笑笑,“我信。”
冯宸似乎颇为诧异,他的语气为何如此坚定。
“前世是故去的,来世是未来的,比起这些,我更在意今生。”
冯宸浅笑,“这话颇有些禅意。”
“我曾经做过错事,丢失了一个很重要的人,这让我突然意识到,有些东西是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模糊,甚至被遗忘……”他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冯宸,说道:“比起过去未来,我更在意当下,此时,此刻……”
“丢失了一个很重要的人?是那个圣女吗?”冯宸疑惑地问道:“所以你忘记了她的模样了吗?”她心中暗思:怪不得云二爷想找这个人,却说不出她任何的体貌特征。
云隐却摇摇头,他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缓缓道:“但我知道,它仍然存在某个地方,等待着在适当的时机被唤醒。”
冯宸听得云里雾里的。
云隐反问冯宸,“那么你呢?”
“我?”冯宸斟酌着道:“我以前是不信的,但是这几年发生了太多的事,一次又一次地颠覆我的认知,我似乎也开始相信了。”
接着她又道:“你知道吗,我最近总是会做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不大一样,但却都很相似,似乎连贯起来就是一个故事。”她顿了顿,“一个亘长的故事……”
云隐宽厚的手掌不禁抚了抚她的发丝,轻声道:“你梦见了谁?”
冯宸摇摇头,“我不知道,我看不清他的相貌,只是觉得他让我很熟悉,但却又让我很心痛。从前的梦中,他都穿着一件月白色的长袍,刚刚的梦中,他穿着一件玄色秀金丝的长袍,那件袍子极为华丽,好像……”冯宸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在她的印象中,在汉代以前似乎是以玄色为尊……
“好像什么?”
冯宸看着云隐深幽的目光,却没有说出口,“没什么。”她似乎还梦见了“他”,也不知他与那个看不清模样的男人有什么联系。
“二爷,到凌云阁了。”车外传来老者的声音。
冯宸看向云隐,“今日多谢了。”
云隐目光眷恋地看着冯宸,没有说话。
冯宸笑道:“改天我请你吃饭。”
“好。”
冯宸出了马车,见老管家已经站在车下伸出了手,似乎是想要扶着她。
冯宸笑笑,利落地跳下马车。
老管家慈眉善目地笑着:“看来冯公子恢复好了。”
冯宸点点头,“还不知您贵姓呢?”
老管家笑笑,“鄙人姓云。”
“好,今日多谢了云伯。”
老管家闻言,更为眉开眼笑,眼角的褶子都堆叠到了一起,目送着冯宸的身影走远。
上车后,他缓缓叹了一口气,用袖口拭了拭眼角的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