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竹馆内,雕梁画栋。
红烛高烧,金玉香谭内香息透过镂空的炉盖缓缓升腾,与异香扑鼻的脂粉气息交横绸缪。
歌舞升平琴瑟与吟唱之声销声匿迹,取而代之的是静默之极。
冯宸三人赶来之时,松竹馆早已被守卫层层环绕,这其中还有几个冯宸相熟的面孔,正是上次围守凌云阁那几位。
这些人也算是不幸,皇子接连死去,而每次他们都在现场。
若不是眼下的情况不合时宜,恐怕这几人都要上来同冯宸打个招呼。如今却只能远远地颔首示意一番,只是他们在见到冯宸身后的那位,双目不禁瞪得老大,连忙垂下头去。
有几个敢像冯宸一般,与云二爷称兄道弟,古今中外,她也算是头一个让云隐当敲门人,使唤他帮自己查案子。
御医从房内走了出来,望着门口的统卫首领摇摇头,“身体都凉透了,没救了。”
“到底是什么原因,王爷年纪轻轻怎么会死了,是不是有人害了王爷。”统卫首领怒气冲冲道。
御医看着周围这一圈人,眨了眨眼睛,不确定道:“你确定让我在这儿说死因?”
统卫首领眉头一拧,“有什么是不能说的!你尽管我,有责任我担着,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胆大包天!”
老御医瘪了瘪嘴,缓缓道:“作过死。”
统卫首领不懂,又问道:“什么是作过死?”
他的声音高亢嘹亮,这一声,几乎半层楼都听见了,众人不住地窃窃私语。
这位统卫首领似乎也觉察出了不对劲,他目光危及众人,低声问道:“何为作过死?”
作过死,俗称马上死,也就是马上风,指的是男子因行房时而死。
《洗冤录集》中曾有言:“凡男子作过太多,精气耗尽脱死于妇人身上者,真伪不可不察。真则阳不衰,伪者则痿。”
老御医又道:“我刚刚检查过,确是阳不衰,也确实是作过死不假。”
统卫首领听罢,一张黑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经他的大嗓门一吆喝,现在所有人都知道,陛下的嫡子,北凉的王爷,沮渠弘毅,死在了女人的肚皮上……
“不过……”老御医语气微顿,“王爷身上似乎还有些紫黑痕迹,虽是新伤,但却不太严重。”
统卫首领眼睛微眯,谁又有胆子,敢揍王爷……
此时,一小兵走上前来,在统卫耳边低语了几句。
就见统卫首领扬声道:“将凌云阁冯公子请来。”
他话音刚落,就闻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不用了。”
冯宸走上前来,微微拱手,对统卫道:“在下冯宸,不知统卫大人,找在下有何事。”
统卫刚要张嘴,就见又从人群后走出来一人。一位身形高大的男人,那双雄鹰般的眼睛淡漠地注视着他。
“二爷。”众人连忙跪倒在地。
冯宸没有理会他们,反而径直朝房内走去。
沮渠弘毅此刻面带惧色,瞪大了眼睛,泛白的嘴唇微微张开,上半身赤裸着身体,下半身被一张白布遮掩着,依稀可见身上的紫黑色痕迹。
冯宸微微挑眉,她昨日下手有这么重吗?
“哇!”经灵霄指尖翻动着死尸的身体,不禁咂舌道:“谁下手这么狠啊。”
冯宸轻咳一声,“正是在下。”
经灵霄闻言瘪了瘪嘴,指尖拂过淤痕,眉头却蹙了蹙,“冯宸,这些淤痕有些不对劲啊。”
“怎么?”冯宸凑上去问道。
“你看这几处的淤痕,不像是人为殴打的,倒像是……”他比划了一下这个形状,“这几处小的大概有指甲盖大小,大的差不多一张脸大小。”
他顺着淤痕的印记游走,手指间微微按动尸体的腹腔,看向冯宸的神眸微变,“确实不对劲儿。”
“怎么了?”冯宸凑上前去。
“你摸这里。”
冯宸听话,用手抚摸着他的腹腔,骨架嶙峋,沮渠弘毅的身材很瘦弱。
她疑惑地望向经灵霄,“他这么瘦,为什么肚子上的赘肉还这么多?”
云隐大步走上前,按住了尸体的腹部摇摇头,“这不是赘肉,是内脏。”
“什么?”
云隐低声道:“他的内脏都碎了。”
此时众人皆是面面相觑,谁也没办法解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云隐沉声对统卫首领道:“将松竹馆封锁起来,这里的人都严加看管。”
“是!”
冯宸缓了缓心神,朝经灵霄问道:“怎么样,可看出什么了?”
经灵霄摇摇头,“实在诡异,暂时没有头绪。”
云隐看着沮渠弘毅外露的那两半白花花的屁股,朝众人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吧。”说罢,他转身离开。
冯宸心有余悸地叮嘱道:“尸体先不要移动。”
松竹馆,花厅内。
云隐坐在案首,默默地品鉴着清茶,冯宸坐在下首,接下来是经灵霄。
云隐没有开口,冯宸也未开口,他们此时都在注视着堂中央站立的这个兵头子。
一旁的御医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眯了眯眼睛。
统卫首领经不住众人的目光,开口道:“二爷,王爷死前曾受过殴打。”他目光扫向御医,只见老御医轻瞌双眸,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怎么着。
他只好硬着头皮道:“属下听闻王爷前一日在重华宫内被冯公子殴打。”
“那又如何?”云隐放下手中的茶盏,淡淡地说道。
“可……可今日王爷就死了,而且冯公子一介布衣,如何又能……”他感觉周围的气压越来越低,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微不可闻地继续道:“如何能殴打殿下。”
“那又如何?”云隐的语气不变。
统卫首领此刻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什么好。
“可是您刚刚也说,王爷他五脏俱裂。”统卫首领目光危险地望着冯宸,“我刚刚听下面的人来报,似是冯公子今日一早被人围堵在北郊的暗门子内,而且还杀害了八个男娼。而且,冯公子现在还是戴罪之身吧。”
他冷冷道:“杀人,越狱,如今竟还害死了殿下。冯宸你该当何罪?”
云隐沉声道:“不知这位统领,想要如何处置?”
只听冯宸道:“我昨日确实是揍了殿下,不过是因为他不尊师重道,我替师傅贺兰先生调教他一番。”她顿了顿又道:“更何况,他死于作过死,而且死相诡异。又不是死于我的殴打,你难道不应该仔细查探一番,殿下年纪轻轻为何会以这种方式身故吗。”
“冯公子当真是花言巧语。”
云隐并未说话,目光流转,落到了御医身上,老御医感觉周围的空气微微发寒,紧忙张开神眸清明的眼睛,哪敢有一丝的倦怠。
云隐道:“御医,殿下身上可还有其他症状。”
老御医急忙出列,缓缓道:“回二爷,冯公子,老朽医术不精,只能诊治活人,并未在王爷身上发现其他的症状。”
“那么验尸官呢?”冯宸看着护卫统领问道:“可有验尸官验过尸体?”
统卫首领身形一滞,“并未请验尸官检验过。”
“不知统领大人贵姓?”
“啊?”统卫首领一怔,“免贵姓楚。”
“好,楚统领,麻烦您遣人去请个权威一些的验尸官来,为殿下检验尸体。若是真的死于内伤,我跟你走。”
云隐突然道:“这件事可传回宫中了?”
楚统领躬身道:“属下这就回禀陛下。”
云隐点点头。
花厅内,瞬间又静了下来。
经灵霄看着沉思的冯宸,出声问道:“你在想什么?”
冯宸闻声望过去,缓缓道:“我在想怎么会这样巧呢。”
这一切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云隐点点头,“确实很巧,你刚刚查出弘毅可能是凶手,弘毅就死了,而且死得还这般不光彩。”他说着,轻哼一声,“沮渠蒙逊这帮儿子,没有一个有用的。”
经灵霄看着在场的这帮护卫与太医,此刻面不改色的假装什么都没听到,他微微勾了勾嘴角,说道:“等等验尸官,看他怎么说吧。”